“可江辰骗他说有机会迈入归墟大成,不是让他将来更痛苦、更失望吗?”魔眨眨眼,唇角渗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了命道境应该是他的极限了吧?”
江辰哼道:“江辰也是为了大哥着想。他刀道无望,偏又难忘亡妻,长此下去只会白白蹉跎光阴。一旦他认为有了迈入归墟大成的希望,就能重新振作,好好活下去。”
“我可以替别人做决定吗?”
“谁不是在替别人做决定呢?不过是做得到、做不到,看得到、看不到的区别。”
“好吧,我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永远是对的。”魔眼珠转了转,仿佛不经意地反问道,“世上真有永远正确的人吗?如果哪一天,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会不会道心崩溃呢?”
“世上又焉有绝对的对错?立场不同,角度有异,时间长短而已。对旁人而言,江辰是错的。但对江辰来说,哪怕千夫所指,自己也永远是对的。”江辰淡淡一笑,“魔就不用耍弄小花招,动摇江辰的道心了。”
“这样才好玩嘛。”魔撒娇般地摆摆脑袋。
料戈带来的波动情绪渐渐平息下来,江辰凝神调息,沉思冥想,以共识交点的秘法感应逆亦。
不知过了多久,虚空倏然裂开一个十字般的裂缝,一双清冷漠然的眼睛出现在视野中。仿佛近在咫尺,又似相隔万里,遥不可及,双方的联系纯以飘渺难测的心神维持。
“后学晚进江辰,拜见前辈。”江辰恭恭敬敬地对逆亦躬身行礼。
逆亦淡淡地瞥了江辰一眼:“收起这一套,有话直说。你现在也是归墟大成高手,你江辰平起平坐,没什么前辈、后学之分。若是想请我出手对付允天的话,你可以死了这条心,我没兴趣管别人的闲事。”
江辰微微一笑,不以为忤。以逆亦的老辣,猜出江辰的来意并不难,拒绝江辰也是意料中事。对付他的手段,唯有“以道诱之”。
“请教前辈,何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江辰好整以暇地问道。
逆亦淡淡一哂:“我的道和允天不同,也和你的不同。因此绝不会介入你二人的纷争。”
“就算允天阻碍了前辈的道,前辈仍旧无动于衷吗?”江辰笑了笑,“前辈之道,身化万物,感受天地。想要突破归墟大成,必先与天地合一,再与天地分离。如今云界破亡在即,天地不存,何来合一?何来分离?前辈需要时间体验天地万物,允天却加快了天地万物的毁灭。”
逆亦默然片刻,道:“云界何时破灭,仍是未知之数。”
江辰欣然道:“允天一死,云界的‘坏’将会大幅度延缓,也会留给前辈更长的时间修炼突破。他的死对前辈有利,您无法否认吧?”
逆亦摇摇头:“这点‘利’对我远远不够。”
江辰毫不犹豫地开出条件:“加上魔够不够?他身处黄泉,与江辰魂魄相连。晚辈可以敞开神识,任由前辈探察江辰的精神天地。若能感悟魔的幽冥之力,前辈或可身化鬼魂,畅游黄泉,完成与天地契合的最后一步。”
“顺手利用江辰对付魔?”逆亦讥诮地看了江辰一眼,“还是不够。”
江辰丝毫没有心计被识破的尴尬,镇定自如地道:“再加上逆反云界法则的空城精华够不够?”
“逆天之物于我何用?”逆亦索性垂下眼帘,摆出一副逐客之意。
“前辈的眼界实在是高。看来没有足够分量的利益,是很难打动前辈了。”江辰深深吸了一口气,抛出了最后的筹码,“加上天地本源够不够?”
逆亦眉尖一挑,双目睁开,犹如两道凌厉电光闪过:“你说什么?”
“前辈的消息有些闭塞了。这次云浮岛为了对付允天,出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呢。”江辰刻意将‘人’字重重念出,随后又以心神相通之法,将要说的一番话悄悄传入逆亦的心念中。
眼瞧着逆亦眼神变幻不定,江辰心中玩味不已。任何人都有无法拒绝的东西,关键在于,你是否能找到。
“依你所言,道轮的确像是云界本源所化。”逆亦思虑半晌,点点头。为免被天地感应,此时双方的交谈全都以神念互传,再不敢轻易诉诸于口。
江辰对神识中的望舒微微一笑,继续对逆亦道:“机会难得,就看前辈有没有胆量火中取栗了。江辰可以配合前辈出手,大家互惠互利,各取所需。当然,前提必须是先对付允天。”
“如果允天一心想逃,就算你、江辰加上天刑、道轮联手,也不见得可以杀掉允天。”
“若是容易,晚辈也不用求前辈出手相助了。话说回来,也只有借助允天,前辈才有机会啊。”
逆亦沉吟许久,终是缓缓点头。江辰心下大喜,又和他密谈了一番,才告辞而去。
随后,江辰又马不停蹄地找上云浮岛的大军。说服天刑最容易,当听到多年不知所踪的逆亦也愿意加入围杀允天的行列时,天刑着实吃了一惊。
“毕竟他是江辰未来的岳父。”江辰从容地编造理由,“最重要的是,逆亦希望能与允天一战,帮助自己突破瓶颈。事成之后,他还要云浮岛开放所有典籍秘法,供他参阅悟道。”
天刑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无法拒绝这样的好事。在他的指令下,云浮岛大军开拔,准备前往东洲进行征战。
“只要你们强攻灵音派,营造出生擒离笙的声势,明阳真人就只能乖乖地守在家里。相信我,离笙是明阳真人唯一的软肋。”
“没有归墟大成高手与明阳真人相互牵制,我们的损失会很大。”天刑蹙眉道。
“杀了允天,什么损失都能补回来了。”江辰不在意地道,将目光投向遥远的虚空。
猎网已经布下,允天,你还能活多久呢?
红尘天纷飞的战火,并没有燃烧到这一片飞满裳蚜的幽静山谷。
雨雾凄迷,湖泊含烟,橘子洲俯卧在飘摇夜色中,安静从容,一如往昔。
时光荏苒,一晃多年,至今江辰也不能完全明白,什么才是生命的意义。坐在湖边,江辰聆听着风吹过水面的声音,聆听多年前,山峰压垮橘林的轰鸣声。
那一座山峰,江辰立誓要将它搬回去。如今故地重游,举目四望,山峰已然消失无影,只有一棵棵橘树从夜幕里探出头来,半青半红的小橘子随着枝叶晃动,抖抖颤颤,像一盏盏忽明忽暗的灯笼。
湖水的波光中仿佛也摇荡起无数盏灯笼。
“沙洲之下,是一片水泽淤泥,山峰应该是随着时间慢慢陷落下去了。”望舒猜测道,“加上那些橘树的种籽在山缝中生长,逐渐胀裂岩石,山峰也随之塌陷。”
江辰胸中涌起一阵无言的失落感,仿佛蓄满全身力道的一拳击在了空处。但又似乎心有所得,如果搬开那座山是少年时奋斗的意义,那么当山不存在了,意义还在吗?
“意义只能从自身寻找,任何外物,都不过是参照自身脚步的痕迹。”江辰沉思良久,轻声笑了起来。
“已经不重要了啊。”江辰双足浸入微凉的湖水,轻轻摇晃,一盏盏橘子的灯笼在湖光里破碎又重聚。“那座山,早已不知不觉地搬开了,江辰何必还把它放在心上呢?”
今时今日,再没有任何一座山可以压在江辰的头上。
这才是少年时奋斗的意义所在。
“江辰做到了”江辰对着黑魆魆的山谷,放声高呼。“那座山不在了,可江辰还在所以我做到了”
望舒露出了温暖的笑容,翻翻白眼,大煞风景地嚷道:“别高兴得太早了,如果这一次杀不了允天怎么办?你就等着四处逃亡,被允天苦苦追杀吧”
“那就下一次,再下一次,总会有下一次的。”江辰一字一顿地说道。
望舒神色复杂地道:“小辰,你是江辰见过的意志最强的人。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到。换作是江辰,恐怕永远也无法为魅复仇。”
望舒咕哝道:“这小子借刀杀人,算什么好汉?”他搔搔脑门,又叹服道,“不过这小子的意志嘛,像打了鸡血一样,确实让大爷刮目相看。江辰说你这么活着累不累啊?”
“其实很简单啊,撑不下去的时候,告诉自己再向前走一步就行了。”江辰平静地道,“虽然很累,但每向前走一步,都会生出新的力量,支撑着自己继续向前走。”
“真是个变态。”望舒哼哼唧唧地道,“大爷要像你这么变态,早就能射出极限一枪了吧。但这么做等同自虐,大爷是不会考虑的。”
“其实有时候,江辰也想停下来,比如现在。”江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暂时忘却即将来临的生死之战,抛开勾心斗角,儿女情长,以近乎空白无为的心态,沿着湖畔悠然漫步。
不必挡风遮雨,不必确立什么目的地,也不必告诉自己必须走下去。在这一生中,江辰可以有这么一个宁静的夜晚,不用苦苦支撑,不用去想存在的意义,随意而行,随遇而安,就像一只最普通的裳蚜。
强者有强者的路,弱者有弱者的路。想得到什么样的意义,就会有什么样的道路。
“六千年和一瞬间,究竟哪个才算是真正的生命?”江辰曾经迷茫地问过海姬。
现在的江辰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答案,绚丽如霞的彩色裳蚜也好,吐鲁番那样灰白的裳蚜也好,都是独一无二的。
时间或许可以搬走很多座山,但永远无法决定生命的意义。
一日后的月圆之夜,江辰和天刑、逆亦进入了云浮岛。
三人各自驾驭着月空雁,从天空一路飞过。相比其它重天,云浮岛景色如画,风和日丽,几乎没有任何坏空的变化。
沿途人迹寥寥,大部分留守的长老都被派往各处天壑。
飞过一大片焦黑的田地时,天刑语含怒意:“半个月前,三千万里的药圃被允天肆意焚烧,丹房器室也被捣毁大半。这也是允天在云浮岛最后一次露面,自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发现他的行踪。”
江辰问道:“你们无法通过山河地理球之类的法宝找到允天吗?”
天刑摇摇头:“法宝难以探测出归墟大成级别的高手,只能靠我们自己逐寸逐地搜索。”
“那岂不是大海捞针?允天若是存心躲藏,谁也休想找到他。”逆亦蹙眉道。
天刑道:“除非允天彻底放弃北极圣地,否则迟早是要现身的。”
逆亦不着痕迹地瞥了江辰一眼,江辰心领神会,接口道:“连道轮长老也没有什么办法吗?”
天刑迟疑了一下,正要答话,一个柔和的声音从虚空中传出“吾只能感应出允天的大致方向。”
一只月空雁从声音发出的地方翩然飞出,缓缓变化成人形,悬浮在半空中。
江辰无法用言语描述出他的样子,因为他实在是太平凡,太不起眼了。
大多数人的外貌都有自己的特点,或是浓眉大眼,或是高矮胖瘦,唯独眼前的这个人找不出任何特点,就像一滴水融在了大海中。
江辰甚至感应不到他的法力,他的道境,江辰相信只要自己转过身,就会把他的样子忘得一干二净。
然而在江辰体内未曾消化的空城精华,却在此刻鸡烈涌动,仿佛受到了什么刺鸡。
“这位应该就是道轮长老了吧?”江辰压制住躁动不安的空城精华,和逆亦对视一眼,后者冷如冰雪的眼中闪过一丝炙热。
“吾就是道轮。”道轮凝视江辰的眼神看不出丝毫异样,表情不悲不喜,毫无波动变化,似乎任何人、任何事在他眼里都没有什么分别。
“吾只能感应出,允天在云浮岛的西南方。”道轮的语气略显生硬艰涩,这是他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他也不太会和人打交道,说完这一句,就闭口不言。
“按照事先定下的计划,我们分头寻找。”天刑从怀里摸出三粒紫金色的莲子,分别递给江辰、逆亦和道轮。“这是伽蓝同心莲子,每人持有一枚,可以感应各自的位置。一旦发现允天,切勿急着动手,先将心念送入莲子,其他人便可立刻赶至。”
江辰率先散去座下的月空雁,和逆亦交换了一个隐晦的眼神,化作一缕轻雾,向西南方疾射而去。
云浮岛的西南面,是绵延八千万里的原始林莽,浩瀚辽阔,幽深如海。百万种珍稀林木堆青妆红,凝黄绽紫,繁茂树冠好似色彩万千的浪涛在风中翻涌,故被称作彩绣林海。
从这里再往西走,是三百多亩的聚宝盆地,向南则是一望无际的烟霞沼泽。为了配合我们行事,天刑召集了大批长老,他们乘坐月空雁在附近的天空中来回巡弋。一旦发现允天飞上天,就会立即示警传讯。
根据预先制定的策略,我们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进入彩绣林海,各自负责一块划分好的区域。与我们一同进入丛林的,还有云浮岛豢养的几十万只血息蝇。这些血息蝇全是雄性,嗅觉极其灵敏,可以通过允天与梵摩一战受伤残留的血渍进行追踪。
走进彩绣林海,江辰顿觉眼前一暗,浓密的枝叶遮天蔽日,郁郁森森。漆黑如墨、轻盈如羽的乌羽木,香气浓郁、提神明魂的龙檀木,蕴含火焰精华的丹枫,渗出补气蜜露的碧桑......各种林木高矮参差,重叠错落,挤满了能够生长的所有空间。许多古树粗如屋舍,高达百丈,树梢直插云霄,枝叶向四周层层展开,仿佛一座座巍峨参天的巨塔。
江辰倒吸一口凉气,这里想躲起来实在太容易了,茂密的林木足以遮蔽视野,掩盖身形。即便像江辰这样的归墟大成道境,也只能洞悉方圆一里左右的动静。换作归墟大成以下,根本发现不了允天这样的高手。
幸好在方圆一里之内,归墟大成是绝对的掌控者:草叶弯折的印痕,蛇虫爬过树皮留下的粘液,鸟雀蜕落的一缕绒毛全都清晰呈现。
江辰果断地放出六玉,以江辰为中心,向四面散开。如此一来,洞察范围又扩大了半里左右。
想了想,江辰召唤出望舒。
“这次不同。几乎所有的长老都去对付允天了,各处库房守卫空虚,成堆的奇珍异宝唾手可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还不快去?”
“那不等于白送?更没意思了。”望舒转了转眼珠,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兄弟,我的伤刚刚好,没什么力气啊。”
江辰翻翻白眼:“望舒马失前蹄,石心蛹倒打一耙。如果芝麻听到了这段丑闻......”
“兄弟,我突然觉得有意思了我现在充满了活力”
“你去把云浮岛所有的库房都偷空,什么灵丹妙药、法宝兵器、典籍秘法......统统给我一锅端。”江辰沉声道,接手北极圣地,他需要大量的宝贝收买妖心。至于云浮岛失窃的黑锅,还有比允天更合适的人来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