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局势越来越不利于大明。
天启二年,熊廷弼和王化贞丢掉辽东除沈阳外最重要的坚城广宁。这次战役,熊廷弼主张坚守广宁,而年轻却又不懂军事的王化贞,欲建功立业,在兵部的支持下,架空了熊廷弼,冒险出击,最终导致惨败。
广宁城的十余万守军被努尔哈赤全歼。除四万士兵被屠杀、不足五千士兵逃回宁远城外,其余的士兵全部沦为建奴各旗的包衣。在广宁之战中,辽西附近的蒙古各部心态不一。
与建奴关系最为密切的科尔沁部,虽然没有直接出动骑兵,却利用离广宁城最近的地域优势,积极为建奴刺探大明的军事讯息。
名义上臣服大明的朵颜三部、察哈尔部坐山观虎,不发一兵一卒,在广宁陷落后,公开臣服建奴。
而与大明关系密切的土默特部,首领林丹汗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的后人,一向蔑视建奴,对大明和建奴的广宁之战,出动了一万骑兵协助广宁守军。但土默特部离广宁最远,广宁的明军又败亡得很快,等土默特骑兵到达广宁城时,建奴已经平复了广宁。
建奴不满土默特部对大明的支持,出动优势兵力猛攻土默特援军,他们寡不敌众,在伤亡五千多人后,退回草原。
广宁地处辽西走廊与蒙古草原的结合部,是大明与蒙古各部结盟的地域平台。广宁的陷落,使大明与蒙古各部的交流完全中断,大明联合蒙古对付建奴的计划正式破产。
广宁的陷落,让一贯不关心宫外的天启皇帝朱由校十分震怒,兵部受到的压力很大。朱由校不得已启用帝师孙承宗,以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身份经略蓟辽。
孙承宗采用“积极防御”的策略,以宁远、锦州为核心,在宁锦一线建立大量的堡垒,步步为营,消弱建奴骑兵的优势。孙承宗修建堡垒虽然花掉数百万银两,却也保证了宁远、锦州的安全,从天启二年到天启五年的四年中,努尔哈赤摄于孙承宗的威名,没有侵略过宁锦一线。
但天启五年五月,山海关总兵马世龙,听信自后金处逃归的刘伯镪的话,派兵渡过柳河,袭取耀州,却中了建奴的埋伏,兵败退回。
这本来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战役,马世龙虽然失败,损失也不大。与辽东动辄数万大军伤亡相比,马世龙的损失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孙承宗是东林党人,在东林党六君子被诛、首辅叶向高致仕后,以帝师的身份隐隐成为东林党的首脑。
马世龙的失利,阉党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们以马世龙“损失马匹六百七十匹”为名,大势弹劾马世龙,连带着也把孙承宗给弹劾了。孙承宗上书天启皇帝未果,一怒之下,自请罢官,回到家乡北直隶的保定养老去了。
阉党搞掉了孙承宗,却没有可以经略蓟辽的人。
阉党以魏忠贤为核心,以宫中的太监和东厂为班底,外围是齐党、楚党。让他们杀杀人、放放火、搞个栽赃陷害倒是拿手,如果带兵,却不是这块料,加上现在辽东是个烂摊子,阉党的人就更不敢接手了。虽然齐党、楚党都是外臣,但他们在斗不过东林党的时候,就弯腰屈膝,拜倒在文人最看不起的阉人门下,自然没有军人的风骨。物以类聚,和他们有联系的人,骨头也硬不到哪儿去。
所以阉党刚刚沉浸在搞掉孙承宗的兴奋之中,转眼就为没人能担任蓟辽经略而头痛。
矮子中选将军,最后,老实、听话又有点木讷的高第,在天启五年五月成为兵部尚书、蓟辽经略。
高第接管整个蓟辽之后,全盘否定了孙承宗的“积极防御”策略,胆小怕事的他,采用“消极防守”的政策。为了让关外的百姓过上安定的生活,防止他们在城破时遭到建奴的杀害,他要放弃关外的宁远、锦州以及孙承宗花了数百万银两建立的各个堡垒,撤回关外的百姓,全面退守山海关。
宁远前道袁崇焕、总兵满桂、参将祖大寿等人都是孙承宗的部下爱将,坚决不肯撤除宁远,官司打到兵部,在朱由检的暗示下,李春烨全力支持高第。结果袁崇焕、满桂、祖大寿被革除一切职务。
高第的“消极防守”,没有瞒过努尔哈赤的眼睛,在得知孙承宗离开辽东、致仕回乡后,奴酋立刻尽起八旗十万精锐,以广宁为基地,气势汹汹地扑向宁锦一线。
孙承宗给建奴的压力太大了,他经略蓟辽四年,是建奴没有从汉人手中夺得一寸土地、抢到一粒粮食的四年。现在孙承宗致仕回乡,努尔哈赤怎么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宁远、锦州很快就被建奴占据,努尔哈赤的兵锋已经到达山海关外的前屯,隔着前屯与高第在山海关对峙。
但宁远、锦州已经是空城,建奴的八旗军占据这两座城市,并没有得到多少器械马匹,连粮食也只够养活十几只麻雀,而广宁的粮食也不够建奴人吃马爵的。努尔哈赤盛怒之下,下令毁掉了宁锦一线孙承宗修建的所有堡垒。
关外再次失地千里,让朱由校大发雷霆,连推荐高第的魏忠贤,也是罕见地遭到朱由校的训斥。没办法,魏忠贤将压力转嫁给内阁和兵部,但内阁首辅顾秉谦、次辅黄立极以及兵部的几位尚书,平时在魏忠贤面前都是唯唯诺诺的主,哪能拿出什么好主意。魏忠贤除了大骂一顿,将皇帝的怒气释放之外,知道关键时刻,他们也是帮不上什么忙。
气虽然出了,但建奴的威胁没有解除,魏忠贤还是十分不安。他虽然贵为东厂提督,掌管朝廷第一要害部门,又是首席司礼秉笔太监,朝廷大臣的一切奏章,必须先经过他阅读后,再转给朱由校。但太监和文官的体制是不一样的,魏忠贤掌握阅读奏章的权利,那是皇帝懒惰,不愿阅读大臣们的奏章,根本没有制度上的保障。一句话,他就是皇帝的私人秘书,他的权利是建立在皇帝的信任之上,哪天皇帝不高兴了,一脚将他踢出门外,连理由都不用找。
李春烨等内阁和兵部的要员都走了之后,独自留了下来。“九千岁,属下有事禀报。”他双膝跪倒在魏忠贤的座椅前,整个身子都趴在地上,不仅额头,连老脸都沾上魏忠贤府中的灰尘了。
“你要说什么?可有让建奴退兵之法?”魏忠贤的气消了,但心中的恐惧还没有解除,再说李春烨还算不上他的心腹,心情不好的他,脸色更不好。眼睛阴沉着,脸上已经松弛的肌肉轻轻抖动,好像是一只准备好了的青蛙,随时将前面的猎物一口吞下。
“属下没有让建奴退兵的法子……”李春烨硬着头皮,他知道魏忠贤脸上的肌肉抖动的时刻,就是有人遭殃的时刻,现在大厅只有他们两个,遭殃的肯定是自己。但现在也是魏忠贤最无助的时候,任何一点希望都是他的救命稻草。
“没有让建奴退兵的法子,那你还说什么?”魏忠贤没有给李春烨说完的机会,他愤怒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一脚踹在李春烨的肩膀上,将李春烨踹得倒坐在地上,又仰面跌倒,在地上打了个滚,算是当了一回魏府的免费抹布。
李春烨冷汗直流,他赶紧爬起来,重新跪在魏忠贤的脚下。
魏忠贤看着李春烨的狼狈像,到底有些不忍,人家好歹也是兵部尚书,大明正二品的文官。“你到底要说什么?”
“属下无能,不能让建奴退兵,但属下有让九千岁避祸的法子。”李春烨战战兢兢,匍匐在地,连官服上的灰尘都不敢拍。
魏忠贤细细打量李春烨,好像不认识似的,又好像要为自己的发怒找点理由:“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回九千岁,属下也不知道这个法子行不行,再说,此事牵涉到皇家,所以不敢在人前说。”李春烨没有将话说得满满的,又抬出皇家,显然要说机密话。
“皇家?”魏忠贤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睛从李春烨的全身扫过,但李春烨匍匐在地上,他的脸是看不到的。“起来吧!你先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春烨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来,“九千岁,辽东战事不利,皇帝责怪九千岁用人不当,属下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皇帝不会再怪罪九千岁。”李春烨发现魏忠贤听得很仔细,生怕遗漏了一个字,心中更加坚信刚才那一脚挨得值。“信王刚刚打败山东的倭寇,被皇帝封为四武营指挥同知,让他负责四武营的训练。九千岁可以将建奴引入信王身上。”
“怎样引入信王身上?”魏忠贤果然来了兴趣,脸上的肌肉也不再抖动了。
“既然信王善于统兵,就让信王去对付建奴。九千岁要全力支持信王训练四武营。”李春烨好像一只狡猾的狐狸,对着魏忠贤猛笑。
魏忠贤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但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候质,你是说不用真的支持信王?”
“回九千岁,支持是要真的支持,否则信王一定会向皇上申诉九千岁使绊子。真的支持信王,也让皇上看到九千岁为辽东的事呕心烈血。”李春烨循循善诱,一步步贴近魏忠贤的心坎。
“可四武营再怎么强,信王再会练兵,现在也不能吓退建奴呀!”魏忠贤还是有点不明白。
“九千岁,山海关城坚炮利,建奴一时半会也破不了山海关。现在支持信王,是让皇上看到九千岁在为大明朝廷劳心劳力。将来建奴再来,正好让信王去对付建奴,其实建奴和倭寇差不多,都是单兵作战能力很强,这正是信王的长处。”
“可建奴都是骑兵,骑射非常厉害,不像倭寇是步兵。”魏忠贤还是有点不明白,他看着李春烨,发现李春烨又在诡异地偷笑,顿时明白了,向皇上汇报是,该忽略的地方还是要忽略。他一直是这么做的,那些反对自己的奏章,朱由校,从来都看不到,都被自己直接忽略了,今天可能是头一遭受到皇帝的训斥,都忘了这最重要的招了。“候质,如果将来信王败于建奴,咱家怎么办?皇上会再次责罚咱家用人不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