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让孟家坨虽不至于变为水乡泽国,可低洼之处也是布满积水,庄里的池塘里亦是蛙声一片。走在泥泞的街道上,即使摔了一跤,可质朴的村民们脸上还是一脸笑容。虽说村民们没人知道杜甫是谁,也吟诵不出“好雨知时节”的诗句,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能和七百年前那个古人产生同感。
大秋收的农作物主要是玉米、花生、红薯、水稻、豆类和谷类,这些在华北的农村属于副食和经济作物。华北的主食以面食为主,所以此地的农民们判断一年丰收与否的最重要的一个指标,是冬小麦的产量。一年农忙的时段有两个:一是大秋也叫大收,就是收获玉米花生之类;二是麦秋也叫麦收,专门收获冬小麦。由此可见,冬小麦的地位。
大秋结束,马上就要播种冬小麦。没有什么事儿会比一场及时雨,能让这个基本靠天吃饭,年代的农民发自心底的喜悦。这场暴雨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稻子要晚割几天,可比起那浓烈的对明年麦子丰收的期待又算得了什么。
孟祥宝早早儿就起来了,听说张小寒醒了。他得去医院看看,不看看他不放心。赵春燕看着丈夫就洗了把脸,饭也顾不得吃,推了车子就走,知道他一定是去医院了。十多年的心结,因为李维芳的死,也解开了,他愿意干嘛就干嘛吧。
孟家坨大队岁数大的村民几乎都知道,当年挖海河大奋战,张昌斌、孟祥宝都看上了隔壁李庄子公社的漂亮能干的姑娘李维芳。只不过李维芳出事故的时候,张昌斌反应更快推开了李维芳,自己被砸了腿落了残。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最终李维芳选择了张昌斌,这也就成了孟祥宝心里一直过不去的坎儿。
赵春燕从结婚前就知道孟祥宝和李维芳之间的事,但她就认定了孟祥宝这个人,无论妈妈怎么劝她,她都听不进去。即使哪儿是个火坑,她跳的也是心甘情愿。结婚后,孟祥宝对她是温柔体贴、有谦有让,更在二十二岁就成孟家坨大队的大队书记。在整个辛庄子公社三十一个大队,那是最年轻的大队书记。回妈家,碰到当闺女时的姐妹,谁不说自己掉福窝里了。自己妈也不止一次的拍着大腿说,当初幸亏没听她的。
幸福吗?做人要惜福,赵春燕知道孟祥宝无论是家里家外、人前人后,都是一个好人,一个好丈夫。可赵春燕知道在丈夫的心里有另一个女人,那个地位自己无法代替。年年岁岁、点点滴滴,不会有强烈的痛楚,但偶尔的刺激,让她更加的不堪。时不时泛起的涟漪,总能惹起她片片的酸意。她也清楚,这怪不的人家李维芳,人家对自己丈夫根本无意,甚至为了避嫌,人家还有意的躲着丈夫。怪丈夫吗?丈夫只不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李维芳家一些照顾,除了这个也没什么。可自己就是不满意一有什么好事儿,丈夫就会想到她家,有时候宁愿自己家不要,也给她们。
有时候,赵春燕也想是不是自己太闲了,整天琢磨这些没用的东西。可自己确实不如李维芳能干,也拿不出李维芳那样抛头露面做买卖的勇气。自己就像妈妈奶奶那样,除了地里的农活,家里的院子就是自己的天地。猪比别人家养的肥;鸡比别人家下的蛋多;丈夫回来能吃上热饭,衣服穿出干净整齐;孩子们家里不闹外面懂礼;这不就是一个好媳妇的标准吗?
当她听丈夫说李维芳两口子赶集被撞死了,孩子也受伤住了院。尽管克制,再三克制,可她就是有一种长出一口气,欣喜的感觉。但丈夫说到,他自己这次是捡了一条命。是李维芳推开她儿子的时候,踹了丈夫一脚,才让丈夫躲过一死。赵春燕突然明白了,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看着当天往死里喝酒的丈夫,赵春燕是揪心的痛。服侍好喝的烂醉如泥的丈夫,赵春燕是辗转反侧一整夜没睡,终于让她想出一个主意。
除了李维芳的事儿,还有一件事儿让赵春燕觉得不完美。那就是她生了两个女儿,没能给丈夫生个儿子,这也是她嫉妒李维芳的原因之一。国家计划生育越来越严,而且丈夫还是大队书记,再想要儿子那是不可能了。
如今张昌斌、李维芳都死了,那张小寒就成了孤儿。不管如何,丈夫肯定要跟亲儿子似得把这个孩子养大,那招小寒当上门女婿养老,干脆两家变一家多好。李维芳拿孩子当眼珠子,小寒本来长得就好,再加上李维芳的捯饬,比市里孩子还洋气。可自己闺女也不差啊!丈夫年轻的时候那是辛庄子公社有名的帅小伙,自己在孟家坨这一辈媳妇中那也是长得拔尖儿的,不论是随自己的大闺女孟令雪,还是随丈夫的小女儿孟令珊,那个不是漂漂亮亮、干干净净,还都懂事儿心疼人。
虽然丈夫听了说再想想,可赵春燕知道丈夫绝对是动心了。他那上翘的嘴角代表什么,可瞒不过她。这个世上除了她还有谁会眼里心里全是他呢?
孟祥宝骑着自行车,还没到村口,车轱辘带的泥就把车轱辘和挡泥瓦之间塞满了,蹬都蹬不动。把泥抠出来接着骑,没多远就又被塞满。折腾好几回,也没骑多远。没办法,孟祥宝只能掉头回家。等日头出来,道晒干点儿,后半晌再去医院吧。
推着车子进了庄走着走着,孟祥宝忽的一转,没回自己家而是去了张树清家。张树清家门口,张树清的老伴儿赵如兰正在扫门口的积水。
“婶儿,我叔在家那么?”孟祥宝打着招呼。
“在呢,在呢!”赵如兰一边答应着,一边回头向院子里喊,“当家的,祥宝来哩!”
孟祥宝进了院子,张树清已经到了门口。进了屋张树清问:“有事儿?”
“还是小寒的事,我琢磨了琢磨。二叔,你找找宪章老太爷跟你们张姓的老人们,把昌斌过继你名下中呗。要不就是孩子自个过也过不好啊。树生叔是啥事都往后躲,树生婶那是个混不吝,昌海、昌山那是啥事都能下的来脸,昌菊也不是个善茬。这么一家子还不整天找衅小寒,那也过不了啊。”说到这孟祥宝觉得有些面矮,毕竟这说的都是人家亲大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