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富家翁般中年之外,叶易安在这地方唯一认识的就只有黥纹青年,来客自然是他。
叶易安迎到门口,黥纹青年已在此等着,“果然是好地方,我借宿的地方跟这里比起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黥纹青年的话语中并无嫉恨,但愤愤之意却很明显,显然是不满意这种不加掩饰到让人面子下不来的区别对待。
别院正堂两人相对坐定,叶易安正要开口说话,隐听到门外似有呼吸之声,当下先弹手放出一个隔绝声音散逸的禁制后才笑言道:“我与道友也算有缘,惭愧的是直到如今还不知该怎么称呼”
黥纹青年哈哈一笑,也说要不是他对叶易安变异后的容貌记的清楚,只怕刚才连这地字院的大门都进不了,“我叫雷如山,古越后裔,你叫什么?”
“叶易安,襄州人”
黥纹青年雷如山并不是个善于寒暄的人,通名之后他就直接说明了来意。
就在半个时辰前,接引两人到此的富家翁般中年特意找到雷如山,明着是说复测的事情,其实拐弯抹角都在刺探叶易安的真实身份。听到这个消息,叶易安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见他如此,雷如山笑了笑,“叶道友放心,别说我不知道你的来历,就是知道也绝不会跟他说,哼,狗眼看人低的东西,当我是傻子不成”
“那我之前的容貌?”,雷如山并不知道叶易安的来历,但他却是见过叶易安真实相貌的,这本身就是最重要的信息。
“你的容貌还关系着咱们交易的术法,我怎么可能告诉他。嘿,就连你这现在这幅皮相的来历我都给他编了个假的”
一听此言,叶易安刚刚放下的心思反倒悬吊起来。作假容易,但想要作好却难,因为一个人的身份关涉到的东西太多,这也就意味着出错而被人识破的机会太大。
雷如山分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叶易安你以为刺颜术就那么简单?你现在这幅皮相本就是依着活人来的”
“谁?”
“鲜于越,人间世中剑南道的一个瘟鬼书生,十三岁上父母死绝后他就离开家乡想去投奔同宗族伯,可惜他族伯身份地位太高瞧不上他,这厮就开始四处流浪并借他族伯的名头招摇撞骗,最终……”,说到这里,雷如山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在叶易安的追问下他才冷笑声道,“死了,就死在我手上。这瘟鬼书生敢骗到我族人身上,岂能饶他?杀他之前为了刺颜术的需要,我将他的经历逼问的清清楚楚,说出去的就是这个,所以你尽管放心,就算他们去查也绝查不出半点破绽”
说话间他一并放下了两张竹纹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迹,显然就是那鲜于越的身世资料。
叶易安的确是放心了,但与此同时心中却是一凛。刺颜术就是他用回龙丹交易来的那个变异容貌的术法,实没想到这个术法中可变异的皮相背后居然都曾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岂不就意味着刺颜术每多一个变化,就得杀一个活人?真是够邪门的术法。
“你给我的刺颜术能有几幅皮相的变化?”
雷如山闻言双眼一瞪,“你就出了五颗回龙丹还想要几种变化,自然就只有这一种,要不是之前那些散修有眼无珠我又有大事急着要用,这样的交易你想都别想。不过你要是想增加刺颜术的变化也行,只要交易满意我就告诉你法子,你自己去物色人选去”
对此叶易安敬谢不敏,雷如山犹自不甘的劝道:“这可是修行界中唯一能不被丹力探查窥破的容貌变异术法,多一幅皮相就等于多了一个身份,这能带来多少方便,你可想清楚了”
叶易安依旧摇头,不过却从袖中又掏出了三瓶天机谷炼制的回龙丹推到雷如山面前,“交易就不必了,多仗雷道友对我的身份回护周全,这是谢仪”
雷如山看看三瓶回龙丹,再看看叶易安,“行,我没看错你。丹药我收了,情分我也记下了”,说完起身就往外走。
“我现在看到的可是雷兄真容?”
听此一问,雷如山回头别有意味的笑了笑,而后未发一言径直离去。
他……究竟有什么大事?
雷如山走后,叶易安将这个身份对应的鲜于越的信息默记一遍后将之付之一炬,随即重又沉进了对真言术的钻研。不过这种符术远不像离火符、寒冰符那么简单,想要改进实非朝夕之功,不过这也并不是说毫无收获,钻研的结果使他对真言符术的理解更深,此外还一并准备了几张符图。这就意味着这个新学的术法随时可用了。
第二天早晨叫来几枚黄精刚刚服食完毕,富家翁般中年就到了,言说要带叶易安去见大执事。
拿人的手软,现在就是要回报的时候了!叶易安起身随他出别院,又经好一番曲折后到了后山一处幽静的院落。
看着幽静的院子里面却挺热闹,人来人往,一个个看来都很忙碌。门口处布置的有禁子负责进入人员的登记,叶易安提笔以漂亮的八分楷书写下“剑南道,鲜于越”六字。
“巴蜀果然是地灵人杰,便不说修行境界,鲜于道友这笔字也当得起人间世中吏部关试时‘楷法遒正’的考语了”,叶易安闻言讶然看了富家翁般中年一眼,散修界中在意琴棋书画的人很少,倒是此人的赞语像是出自真心。
“胡乱涂鸦,不务正业罢了。还未请教道友尊姓大名”
“何敢称尊,何有常,京兆万年人”,说完,富家翁般中年边示意叶易安继续前行边笑说道:“这些时日我见的散修道友们着实不少,还是鲜于道友最为清逸,其他人中也尽有修行境界高的,只是草莽气太重了些”
叶易安口中逊谢,心中想到的却是,这何有常言谈举止的确不像是散修界的出身。这就如同世家出身与寒门子弟之间的分别一样,虽然不一定能说的清楚分别究竟在哪儿,却能清晰感觉的到。
何有常引领叶易安到了一处无人偏厅奉茶,没过多久,一个从容貌上看至多三旬的人走了进来,何有常一见到他当即深深躬腰为礼。
此人脚步很急,眉梢眼角处有清晰的疲乏之色,尽管如此,他举手投足间散发出的却是久处上位的气势。
向何有常随意的一挥手后,此人径直走到偏厅中的主位坐下,“剑南道淳于越,真丹下入室修行境界的符箓修士,事情你也该清楚了,我且问你,敝方有意请你到东都一行,你可愿意?”
大唐设有三都,其中东都指的就是洛阳。何有常昨天不是说去河北道寻星盘,怎么改了地方?叶易安轻蹙眉头,“据我所知,洛阳如今已是魔门巢穴所在,那地方只怕不好去吧?”
“并非只有你一人,此去洛阳风险虽大,但只要任务完成的好,敝方也必将不吝重谢。你意如何?”
叶易安没急着回答,桌子下面何有常却拉了拉他的衣襟,连打眼色示意他答应。
去还是不去?
沉吟片刻后,叶易安沉沉的点了点头。
“好,那某家就预祝你马到功成,奏凯而归。有常,后面的事情你用心办好”,那人向叶易安深看了一眼,笑着点点头后起身走了,走的时候脚步已然很急。
直到他出门之后,恭送的何有常这才直起腰来,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喜意,“没想到竟是他老人家亲至,鲜于道友你好运气!他老人家素重人才,手面又最是慷慨,只要这一次任务你完成的好,必能得其赏识,后报无穷啊”
“东都洛阳如今已不啻于魔窟,那些魔门徒众其实好应付的?若非遵照何道友你的意思,我是必不愿去的”,叶易安说完,稍顿了顿后又问道:“刚才那人是谁?”
“等这次任务完成之后,只要你愿意自然能知道他老人家是谁”,何有常脸上的兴奋之意不减,“人间世中有言:‘听人劝,吃饱饭’,你是我接引来的,你若立功我自然也有好处,反之亦然,我还能害你不成?如今天下半壁江山已尽入魔门之手,到河北道与到洛阳能有多大区别,既然如此,何不索性到洛阳一搏”
说到这里,何有常颇为自矜的摇摇头,“你啊,不知道有多少招募来的散修争着抢着想去洛阳,其中不乏‘天’字院的人物,若非他老人家还记挂着与我的这份同宗之亲,你就是想去也去不了”
那人也姓何。
叶易安本还想再套些信息出来,无奈何有常却不在就此话题多说什么了。只是来来回回叮嘱他这遭一定要用心用力,争取立下大功。
叮嘱完,何有常取来纸笔问叶易安想要什么酬谢,“只要你能立功而回,你的要求必定能得到满足,为怕一时准备不及,先行登记”
这是让自己更安心的去卖命吧!只是究竟要什么回报最合适呢?
思量了一会儿后,叶易安接过纸笔开始绘制云纹。
这些云纹皆是取自裂天斩鬼刀,他也隐隐知道这是释放出裂天斩鬼刀真正威能的关键,但一直不得头绪。
绘制完毕后将纸笔交还给何有常,“若是这次能够建功而还,希望贵方帮我解析出这些云纹的秘密”
“好说好说”,何有常又让叶易安在那纸上署名花押之后,收起纸带他去了院内另一处小屋。
小屋内坐着一个白面长须的清癯中年,“这是郝执事,从此刻起你一切听他吩咐就是”
何有常完成引荐介绍的工作后就走了,走之前隐晦的给叶易安点了个眼色,意思是这位郝执事并非易与之辈,一切小心。
一时间屋里就只剩了两人,郝执事递给叶易安一枚玉简,“你是符箓修士,这是你的活儿,好生看看吧”
导引丹力灌入玉简,禁制先行触发,而后如真言术相同的一幕随之上演,只不过这一回显现的却不是符术,而是一个大型符阵。
玉简中幻化出的大型符阵是以居高俯视的视角呈现,似乎它所对应的真实符阵是被埋在深深的地下,整个符阵的最中心也即阵眼处则立着一尊太上玄元皇帝的供像。
根据玉简中的说明,此次要去收取的星盘就封装在太上玄元皇帝供像的内腹中,不过那供像上设置有绵密的连环法阵,需要有符箓修士按序解除法阵后才能取出星盘,否则法阵驱动星盘会在瞬间销毁。
整个解除法阵的过程多达九个步骤,每一个步骤都需要口诵云纹、指诀、罡步的配合——这就相对于要求叶易安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九次行符,且是环环相扣,不仅行符过程本身,就连先后顺序也都不能有丝毫出错。
在极短时间里一刻不停的连行九个符术,且不能有丝毫差池,即便对于修行境界已到真丹下入室的叶易安而言也是极难,普通灵丹境界修士就更不用说了。这次的活儿着实不容易啊!
看明白这一点后叶易安打叠起精神将解除法阵的步骤以及与之对应的口诵云纹、指诀、罡步牢记在心,直到再三确定没有疏漏遗忘之后这才有心思去看以供像为阵眼的整个法阵。
以他目前所掌握的云纹知识而言根本不具备独立解析法阵的能力,原也只是抱着增广见识的想法去看的,孰料这一细看之后却是愕然一愣,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失落之城中的那个超级**阵来。
不错,失落之城本身就是一座超级**阵,法阵的阵眼就是供奉着鸟首人身伏羲像的土台。据叶易安所知,那座超级**阵的功效就在于能将城内所有的戾气尽数吸取化尽,而代之以圣像手执书卷上放出的生机祥和之气。
死戾之气进,祥和生气出,整个超级**阵被设置的目的就是保持这种进出的平衡,进而维持整座失落之城成为一片人间乐土。
当年他追杀虚可误入其中时,失落之城之所以是那种戾气压城城欲催的景象,就是因为法阵的运转被阻断,进出平衡被打破的缘故。
想的有些远了,不过此刻叶易安之所以会突然想到失落之城的法阵,实在是因为玉简幻化出的这座法阵与它很相似。
论说起来二者之间本不具可比性,譬如玉简幻化出的法阵既没有失落之城法阵那般宏伟,也不像失落之城法阵那样有进有出——它是只进不出的。但不知为何叶易安一见之下就觉得相似,这种感觉甚至说不清道理,但却又如此清晰的存在。
就在叶易安仍然沉迷于法阵时,玉简上的蒙蒙青光开始黯淡散去,最终一切消失。
叶易安长吁一口气,可惜他掌握的云纹知识还是太少,根本没有解惑的能力,勉强将整个法阵死记硬背下来已是他此刻能做到的极限。
叶易安从玉简上收回注意力之后这才发现小屋里又已多了三人,正要问时郝执事已先一步做了引荐介绍。
身形清癯白净者胡一凡是个鼎火修士,容貌一模一样的杨鹏、杨鸿则是器修,他二人同时也是孪生兄弟。
根本不用多看,这三人,尤其是杨鹏、杨鸿兄弟身上的强者气息已清晰可感。小屋之内的五人之中除了自己这个符箓修士之外,鼎火修士与器修也已齐备,难倒那郝执事竟是个金丹修士不成?
简单的引荐介绍完毕,郝执事顿了顿后沉声道:“此去洛阳我五人就是一组,为顺利完成任务,说不得我也要提两条要求:一、令行禁止;二、精诚合力,不得藏有私心。只要做到这两条一切好说,否则……撕破脸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你们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尽可提出来”
等了一会儿见他们三个都不说话,叶易安也没多言,郝执事见状沉声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