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嵬驿最后一进院落的正殿内,皇帝老儿诡异的变成了一个光源,那景象就如同波涛的中心,金色光华从他身上生出后再以涟漪状向四周发散开去,凡此至纯至正的明黄光辉所及笼罩处,修行者的丹力尽遭封锁,无论散修还是神通道人无一例外,纵然叶易安修行的《蛹蝶功法》也没能幸免。
已经从皇袍上飞腾而出的五爪金龙在明黄光辉中游动翻腾了一会儿后,蓦然毫无征兆的向皇帝老儿身体窜去,并径直毫无阻碍的钻进了皇帝老儿体内。
一条接着一条,转眼间九尾五爪金龙已全部附体,与皇帝老儿合而为一。
就在最后一尾有相无形的金龙附体完毕片刻后,皇帝老儿身上散发出的金光骤然爆亮了百千倍,此时哪怕只是看向他,双眼都会被强烈光线刺灼的痛不可忍。
九龙附体后,此前那个衰残老人俨然已化身为人间赤日,房屋不知何时早已化为虚无,比之前更强烈百千倍的明黄金光笼罩着目光所及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
叶易安体内不可用的丹力瞬间被激活,情形就如同一条冬眠的大蛇猛然被人砍中七寸,丹穴巨震,丹力异常活跃中太阴气机与灵力疯狂跃动,在每一个点上交互排斥,并借由此种方法生出最强的外斥之力抵御着明黄金光对丹力乃至丹穴的炼化。
的确是炼化,也就是这一刻叶易安终于明白皇帝老儿所发金光的霸道,它完全是针对修行者的,金光能毫无阻碍的穿透修行者的肉身进而如烈火燎原炼化修行者的每一分丹力,直至丹穴。
纵然贵为修行者,纵然有千人万人面对如此霸道的金光也只能如蝼蚁般束手,并眼睁睁看着自己多年的修行毁于一旦,由修行者沦为凡俗百姓。
危急时刻依旧是《蛹蝶功法》发挥了神异,但也仅仅是苟延残喘而已,那明黄金光的力量实在太霸道,斥力的抵御在极短时间里就已变的非常勉强,若短时间内情况得不到改善,即便叶易安也终将难逃丹力与丹穴尽被炼化的结局。
此时因为明黄金光太强烈,原本的房屋内已经什么都看不见。睁眼如盲中就听到大道正的声音渺远而来,“不用再挣扎了,玄会,那只是徒劳。以前你曾多次试探我为什么以道门的强大却还要对朝廷对天子恭敬有加,甚至是俯首帖耳,我从没有告诉你实情,因为这是只有大道正才能知道的秘密,就如同普天之下唯有大道正与魔门木萨才能在修行境界突破金丹后不用前往云翳洲与落霞洲一样,都是不能言说的秘密”
大道正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胜利者的喜悦,更多的反而是清晰可感的无奈与叹惋,“八十年前我们一起踏进玄都观,共同修炼,相互砥砺,五十年间相交莫逆。你的天赋之高,向道之诚,用功之勤都远胜于我,可惜你的心太大,大到教门都已容纳不下,若非如此,继任大道正的怎会是我?”
“多年来你虽然从没说过,但我知道你一直心中不服。你不知道的是这并非师尊们偏心,而是因为我比你心小,我唯一胜过你的就是我永远不会忘记自己只是众仙的奴仆,我只是遵从他们的旨意掌管教门”
“在这个世界里,修行界就是修行界,人间世就是人间世,道门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一统修行界,但人间世是属于人间天子的,修行者可以发挥影响力说服皇帝支持不同的教门,却绝不能逼迫他们去做选择。这是众仙的约定,亦是三界不可逾越的铁律,没有人能改变”
“师弟,这一次你实在错的太多太深,纵然我有保全你的心思也无能为力,不要怪我,不要怪我!”
说到最后,大道正的声音越来越低,他这番说给玄会的话更像是在自我开解的自言自语。
“众仙?”,玄会不屑的冷哼声从明黄金光中传出,里面没有任何示弱的意思,反而充满着倔强,“玄宁你真欺我一无所知?就凭他们那群懦弱怕死的寄生虫也配称神称仙?若是神仙就是他们那样子,我宁愿自我超度,永绝轮回”
“放肆!”,大道正厉喝刚罢,蓦然又促声道:“玄会,不可!”
应和着他的急促阻止声,叶易安眼前无尽的明黄中突然耀出一团白光,光亮虽然不大却异常炽烈,如同暗夜中的一束火把,纵使知道无力驱散黑暗却依旧执着的燃烧。
类似的场景叶易安曾在襄州刺史府,在狂信者清云身上见过一次,所以一眼即可看出这是修行者自爆凝丹的前兆。
自爆凝丹就意味着魂飞魄散、形神俱裂,更意味着永弃六道轮回,这是修行者绝不会用,甚至想都不会想到的手段。但现在……玄会竟然要爆丹!
叶易安全身的汗毛瞬间乍起,心中的感受实难以言语表达。
玄会的修行境界绝非只是灵丹期的清云可比,睁眼如盲的复杂环境使得大道正也无法及时出手阻止,似乎只是一转念的功夫,双眼中如同装着星辰大海的玄会爆丹了。
明黄的世界里一轮炽日陡然爆出,虽然他所释放的光华远远不如明黄金光的范围广大,但那燃尽生命的璀璨却丝毫不逊色。
炽日白光就像一片逆风巨浪向明黄金光的最中心处扑去,巨大的冲击波撕裂空气发出摄人心魄的尖啸,耳中已什么都听不见,眼前同样如此,亮的使人根本无法,也不敢睁开眼睛。
玄会爆丹后的炽日白光全部锁定的是九龙附体的皇帝老儿,但得益于那巨大的冲击,叶易安一直苦苦抵御的丹力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
尽管万般不适,叶易安仍旧毫不犹豫的驱动了天眼术法。
眼前是一个混乱的世界,明黄炽白如两股滔天巨浪对撞,激起无数怪异凌厉的流光,刺的天眼极度不舒服。
没时间理会这些,叶易安急忙确定皇帝老儿所在位置,随之就见到皇帝老儿的头顶处突然凭空悬浮出一柄沛然巨剑,剑体上犹自缠绕着九条张牙舞爪的狰狞金龙。
巨剑一出,当即悬空向逆势扑来的炽日白光巨浪斩去,仅仅一剑,卷起漫天狂涛的炽日白光就已烟消云散,潮平浪息。
眨眼间,玄会以爆丹为代价的濒死反击就被化解无形。
当日仅仅是灵丹期的清云要爆丹时修行境界已经突破真丹的虚相都面若死灰,爆丹的恐怖威力可想而知。如今玄会以行将突破金丹的修行境界悍然爆丹以死反击,却被皇帝老儿弹指而平。
那九龙巨剑一剑之威简直恐怖到了斩天灭地的地步,此前那个衰残的皇帝老儿现在就是一尊活生生的金甲战神,纵然全天下的修行者齐聚于此,只怕也难挡他明黄金光对丹力的压制,以及那能无视一切修行境界的巨剑之威。
叶易安依旧不清楚衰朽的皇帝老儿这大威能来自何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他运用起这大威能时他有足够压制一切修行者的能力,他的血脉就是修行者无可抗御的天敌。
炽日白光被斩灭的瞬间,叶易安的天眼术法随之被外力强行切断,体内丹力又开始疯狂的借助跃动产生斥力已抵御明黄金光的炼化。
玄会绝然惨烈的爆丹仅仅只在这片明黄金光笼罩的世界中砸起一片小小的涟漪,涟漪散尽,什么都没留下,一切复归原状。
就在这时叶易安骤然起身,向皇帝老儿所在方向疾冲过去。
与其等着丹穴被慢慢炼化一身修行尽毁,不如冲出去拼死一搏,很难说这个举动背后有没有玄会惨烈爆丹的影响。
他在赌,赌皇帝老儿的明黄金光虽然能无视一切修行境界压制所有丹力,却对不使用丹力的攻击没有效果。
支持他悍然作此豪赌的既有皇帝老儿此前衰残的模样,更有他此刻身体还能自由活动的事实。那明黄金光对他丹力丹穴的威胁如此强烈直接,却没能限制住他的身体,这岂非就是最好的说明。
十几年前苦练而成的无影脚毫不生疏,叶易安暴起之后风一般冲向皇帝老儿,手上的灵犀指也在同时准备妥当。
明黄金光中突然涌出一团阴影将皇帝老儿紧紧罩住。
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极近,这一下暴起又速,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叶易安已经冲到皇帝老儿身前,右手的灵犀指稳稳钳住了皇帝老儿的脖子。
手上的感觉做实之后,叶易安紧绷着的心才稍稍放松,这一暴起攻击中他没有驱动任何丹力,纯以身体攻击果然没受到明黄金光的任何阻碍,更没触发那枚煌煌之威的九龙巨剑。
他赌对了!
手上稍一使劲,皇帝老儿当即气逆不能呼吸,他身上涟漪般不住往外散发的明黄金光也开始弱化。
“你是谁,竟敢谋逆?”,通体被一片紫色光幕包围的大道正惊觉到不对时,为时已晚。
叶易安发现自己手指用力越紧,皇帝老儿身上明黄金光退的就越快。这个发现让他毫不犹豫的紧紧钳住皇帝老儿的脖子,口中说道:“你若敢轻举妄动,我即刻捏断他的脖子,到那时当今天子可就是因你而死”
明黄金光越来越弱,最终彻底消失。皇帝老儿脸上也开始发紫,这是行将窒息的前兆。
叶易安手指稍松,皇帝老儿即刻一阵急速的喘息,因吸气太猛又引发剧烈的咳嗽,整个人抽的像只弯虾一样,似乎随时都会死掉。
看他这样子,谁能想到刚才那足以压制一切修行者的大威能竟然会是出自于他?
“你想要什么都答应,快放了陛下”,杨贵妃欲进不敢,两只攥着胸前衣裳的手都已失了血色,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旁边站着的大道正脸色凝重,见叶易安放松了手指后眉头才松弛下来。
叶易安能在明黄金光下行动自如,而且骤然攻击时没用丝毫丹力,这使他先入为主的以为面前这个暴起的羽林卫并非修行者。
这个一介凡夫只要不是立时就要了皇帝的命,问题都不大。
因为他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自己的视线。
叶易安什么都没说,更没提什么条件,眼见明黄金光散尽后,立即挟持着皇帝老儿向法服道人们所在的方向走去。
法服道人们似乎还没完全恢复过来,叶易安走到宋宗耀身前时停住了脚步。
宋宗耀有些愣神,直到叶易安撞了他一下后才彻底清醒过来。
反手抽出腰间的制式腰刀横压在皇帝老儿的脖子上,因为用力太重甚至有血丝沁出。做完这些后,始终紧盯着大道正的叶易安招呼宋宗耀过来接过刀柄。
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心吊的老高,不是怕大道正暴起发难——皇帝老儿的身份太敏感,大道正既然能为了他孤身一人紫气东来,此刻断然不会冒险。
他真正怕的是宋宗耀不肯过来。即便他再傻也该知道此时接过刀柄意味着什么。
能被安排在今晚哗变中最核心的位置,宋宗耀与狂信者们的关系之深可想而知。只有他肯顶上来,自己才能脱身。
经历了刚才的变故之后,叶易安已不敢奢望再对大道正动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活着离开这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若想活那就意味着必须有人代替他去死。
他选择的是今夜在狂信者计划中介入最深的宋宗耀。
宋宗耀并没有让他失望,一愣之后,这个武勇壮硕、两腿稍稍有些罗圈的汉子毫不迟疑的上前接过刀柄,与此同时给了叶易安一个极度轻蔑的眼神,鄙视懦夫的眼神。
叶易安没心思理会这个,他跟狂信者之间只是合作关系,他从没想过什么人间天国,更不会为此献出生命。
人质转移完毕,叶易安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吼了一声,“你们都想死不成,还不走”
法服道人们醒悟过来,却也有两个满眼绝望的与宋宗耀一起留了下来,其中一人还顺手抽出了宋宗耀腰间的制式腰刀。
这些事叶易安都管不了,也不想管,快步走出院子后当即凌空蹈虚远窜而去,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那些法服道人居然也与他保持着同一方向。
走不多久,也没走出多远,就见对面天际中一片毫光闪烁,众多身穿杏黄道衣的神通道人从堵着的去路上杀气腾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