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坠,东华门外护城河东岸两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
酉时已末,沿岸各府菜香飘荡,甜香腻人。
“寒雾笼郊村,厨娘烹素荤;今夕小年夜,备糖呈灶君。”(注)身穿黑色团龙常服的朱翊钧悠然吟诵,旁边的陈矩不禁挑起了大拇指:“万岁爷好诗,今日小年儿送灶,各府熬糖(麦芽儿糖),这诗浅显易懂,偏又合情合景,内臣佩服。”
朱翊钧淡淡一笑,夕阳背光,瞧不出他阴暗的脸上到底是何神情:“小年儿送灶,天下人从之已久,你可知道这习俗由何而来么?”
陈矩是宦官当中少数知识渊博之人,知道朱翊钧此问的答案定非民间所熟知的那些什么灶王爷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之类的神话故事,而是那段汉人惨痛的亡国史。他自然不会扫了朱翊钧的兴致,摇摇头说道:“内臣才疏学浅,只知道民间传说这一天灶王爷上天,世人担心他在玉皇大帝面前说坏话,便好吃好喝的恭送,末了还要用糖糊住他的嘴……莫非还有别的说法不成?”
“有!”朱翊钧的语气十分肯定,也很低沉,仿佛就要向人倾诉什么惨烈的事情一般:“万化熟读经史,定然知道崖山会战之后,宋末三杰之一,左丞相陆秀夫背着年仅八岁的南宋皇帝赵昺(音柄)跳海,随行十多万军民亦相继跳海追随,南宋灭亡之事吧?”
听到朱翊钧果然提到了那段对于华夏来说十分惨痛的往事,陈矩点点头:“自然是听说过的,莫非,这跟小年夜送灶神有关?”
朱翊钧沉重的点了点头:“自然是有关的,南宋灭亡,元朝将我华夏分作四等人管治,蒙古人地位最高,色目人其次,汉人地位最低。为防止汉人作乱,规定五户人家共用一把菜刀,不准集会结社,并在汉人管治区域,每个大的乡图保甲,都派一名蒙古人或色目人进行督导管治。这些管治者大都不认同咱每汉人文化,胡作非为,滥杀无辜。汉人为求安稳,不得不把好吃好用的东西拿去贿赂。更有甚者,汉人嫁娶,新娘子必须先陪当地管治者三天,然后才许回家完婚,我汉家二郎上至富家大户,下至贩夫走卒,对此敢怒不敢言。在整个元朝,汉家都有摔死自家第一个孩子的习俗,其原因就是为了保持我汉人血统的纯洁(可叹史家将元史也列入华夏史书,思之何其悲哉?)……”
说到这里朱翊钧长长的吁了口气,仿佛要将心中的愤懑全部吐出似的,良久,才继续说道:“那些管治者每年的腊月二十三都会回去,准备第二天向上一级禀报管治区域的民情,然后于当晚返回。为了怕管治着说坏话,咱每那些汉人便会拿出钱财吃食等物贿赂,而在二十四晚上,同样准备美美食迎接其归来。这本是我汉家儿郎最惨痛的一段历史,时日久了,民间将其附会成灶神爷回天廷向玉皇大帝禀报……何其悲哉?何其痛哉?”
“幸好有太祖爷,驱逐鞑虏,复我中华……”
“是啊,太祖爷天纵英姿,没有他,又哪里有我今日之大明?”朱翊钧十分认同陈矩的话,精神忽然振作了起来,用力握拳,挥动了一下右臂说道:“朕德才不及太祖万一,却也愿效仿先人,开万世不灭之基业,让我大明,永不出赵昺那样的亡国君,陆秀夫那样的忠烈臣!”
“万岁爷有此宏愿,天必佑之,内臣不才,唯祝大明万岁万岁万万岁!”陈矩噗通跪倒在朱翊钧旁边说道,说话时热血沸腾,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起来吧!”朱翊钧很满意陈矩的表现,亲自伸手将其搀了起来,瞥眼见刚好路过冯府后宅,便道:“万化有此心,朕甚慰之,冯宅查抄之后,一直空着,如今你已是乾清宫管事牌子,位登太监,便将冯府赏了给你吧!”
“谢主隆恩!”陈矩大喜过望,慌忙再次跪倒叩头,却听朱翊钧道:“不必多礼了……对了,冯保去昭陵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陈矩起身答道,心说你想问陈默就明说得了,不然的话,大冷天闲的没事儿干跑护城河来干什么?
“他在昭陵还老实么?没听到什么信儿吧?”途径凉亭,朱翊钧忍不住向凉亭内望了一眼,见其空荡荡的,忍不住皱了皱眉。
见此情形,陈矩真的是有些嫉妒起陈默来了,这才走了几天,朱翊钧就开始惦记起来,瞧这架势,日后回京还不是迟早的事儿?到那个时候,恐怕他这个义父,也要避其锋芒了吧?
他晃了晃脑袋,希望将不安甩出脑海,小心翼翼的说道:“听说冯保去了昭陵之后就被打发去喂马了,每日出门放马,早出晚归,十分老实,倒是犬子少言,最近撺掇着潞王殿下在做什么大孔明灯,说什么可以把人带上天……”
“什么?”朱翊钧噗的一笑,又突然止住,板起脸来斥道:“胡闹,人怎么可以飞呢?潞王年幼无知,他陈默也年幼无知么?屁股打烂了还这么不老实,看来还是打的他轻!”
“万岁爷教训的是,都怪内臣教导无方,回头内臣就给他写信骂他一顿。”陈矩赔笑说道,说着迟疑一下,小心瞥了朱翊钧一眼,说道:“不过,据底下人议论,倒有那么一部分人觉得他那大孔明灯的计划可行,万岁爷您想啊,孔明灯带着蜡烛能升天,若是做的足够大,没准儿还真能把人也带上天……”
“唔!”朱翊钧不置可否,陷入了沉思,良久方道:“若真是如此,那倒是件天大的功劳。你想啊,真能把人带上天,那打仗攻城的时候可就用处大了……”
“是啊,”陈矩忍不住开言打断了朱翊钧:“所以内臣的意思,还是让少言试一试,万一要是成了,于我大明来说,可是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是这么个理儿,回头你派人去知会昭陵的阴尚德一声,让他少搞小动作,全力支持此事……哼,张鲸是他的义兄,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心思!”
注:本诗乃是网络上偶然看到,却查不到原作者是谁,现在拿来用,特此声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