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大人,现今叛军攻入城内,还请速速拿个章程啊。”
“慌乱什么,身为朝廷大臣,牧守一方,此时当时尽忠日。”
陕西布政司衙门里,左布政使吕逊惨笑一声,手中提着的长剑,显露着骇人的寒光。
“大人啊,不可啊。”
左右麾下,见他有自尽的心思,多有劝解,但是畏惧他手里的长剑,又不敢上来拉扯。
府外更是乱成一片,各处入城的乞活军将士,正在与溃退的明军将士拼杀,他们既不敢趁夜出城,也不敢提起兵器拼杀,就只能将吕逊视作救命稻草了。
可吕逊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虽贵为朝廷二品大员,但是终究在刀兵面前,也只是个寻常人罢了。
他只是淡淡的说了这一句,就闭口不谈了,“看在诸位往日同僚一场的份上,都各自逃命去吧。”
“大人!”下边的文武官员,各自闹成一团,实在是没办法了,要不是往日里他的积威犹在,这些人恐怕早就寻他处躲避去了。
“诶,诸位大人,都散了吧,”即便在这紧急关头,也仍旧有那坐怀不乱的,陕西副使都任此刻寒霜着脸,起身冲诸位同僚一阵抱拳之后,才慢步走到吕逊身前,轻声道,“藩台大人,我已调五十精骑在后门等候,请大人随我一道走吧。”
“哼,哈~”吕逊惨笑着摇了摇头,有气无力的说道,“都大人,我一介老朽,家中妻儿俱在,哪怕有心想要继续报效皇恩。也有力不逮。”
说着,摇摇晃晃的起身,以剑触地,满脸泪花,凝视这陕西布政使司衙门,“我这一生。寒窗苦读终叫金榜题名,而今位列封疆,人前风光,死后亦入青史,传扬天下,足矣,足矣啊!”
“得亏都大人有心,我后院有一乖孙,最是聪敏。若是不嫌弃,与我带走吧,”说完这番话,吕逊似乎陷入美好的回忆当中,两眼直愣愣的盯着前方,
正当都任苦笑着准备离去时,突然听到身后一声摔倒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利器落地的清脆声。
“大人~~”都任急促的踹息一阵,只觉得喉咙里堵得慌。回头瞧着脖颈处鲜血直流的布政使,顿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他低沉着声音,对外头咆哮道,“来人啊!”
一早跟他进了衙门的几个亲信,顿时进来,看到这一幕吓的是手足无措。这可是堂堂一任藩台啊,两京十三省的布政使啊,居然就这般狼狈的自刎于此,实在叫下头人升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都任此刻越到关键时,越是冷静。“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将大人的衣冠收拾,瞧瞧后院有无水井,将大人的遗体封入井内,休叫贼人辱没。”
两个亲兵顿时上来,将长剑从他身边捡开,然后一前一后抬着尸首,往后院去了。
都任也起得身来,招呼余下的亲卫,往后院来了。
“老夫人,请恕下官无礼,藩台大人临终前,让下官带走此孩童,此归朝廷,一去无期,再请受下官一拜。”都任是在后院的一个小屋子里,找到的吕逊的家眷,可是瞧着这般多的妇孺,他的心底也只能生出一股无力感来了。
实在是事发突然,好端端的竟然有内部军户勾结叛军,西安城甚至连一日都没守过,他仓促之间,纠集五十来人,连自家家眷都顾不上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吕逊的家眷。
特来此处,无非是完成自己的承诺罢了,遂上前告礼之后,就准备强行带走这孩童。
那老夫人也不是不懂礼的,当听说自家老爷已经离去之后,就默默的将孩童推到前边来,有止住了其余哭哭啼啼想要跟随一道逃难的家眷,沉声道,“我吕家,世代忠义,岂有怕死之礼,请大人给吾皇带个话,我家老爷并阖家三十五口,尽是为我大明朝廷尽忠。”
都任咬着牙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没有多说什么了,直接一把抱起那七八岁的孩童,就快步离开了。
“奶奶,奶奶,我要奶奶!”原本深夜里突然乱起,那孩童许是受了惊讶,一直懵懵懂懂的不晓事,但是起码在亲人旁边,也不是特别担心,但这会突然被抱起,顿时闹腾起来。
都任也年近四十,手脚并非麻利之人,闻到他哭闹,顿时不喜,但想是老大人临死之前的托付,遂摇了摇头,狠心出了后院大门,然后进了早就等候在哪里的马车,“赶紧走。”
四五十人的队伍,闻讯立即出发。
只是街面上,现在到处都是奔走的大族家眷和车马,加上布政使司衙门这里,本就是西安城的繁华地带,附近都是衙门和繁华之所,故而此刻到叫挤得是水泄不通。
都任队伍里,又有马车碍事,就更加走不快了。
“下车,老爷我要骑马,且将这马车留下,取马快走。”都任行事,向来是单刀直入,当即舍弃了马车,寻了一匹亲卫的战马,然后抱着孩子,直接取街头巷尾的小道,走捷径一路往西门去了。
……
“大人远到而来,真乃大同上下文武官员之幸啊!”
都察院佥都御史,巡抚大同地方赞理军务张廷拱谈笑风生的引见一人上了装饰豪华的内室,小心赔笑的将他请入上座。
“抚台大人何出此言啊。”都察院浙江道试御史李简笑眯眯的瞧着作陪的一应文武官员,阖首问好,“我今奉圣上之命,巡视大同太原镇,一路所见所闻,皆是黎民安居乐业,官员是奉公守法,恪尽职守啊。”
场面话说着,大伙也权当这么听着,反正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好。
“钦差辛苦,远道而来,本抚只备薄酒一杯,还望天使见谅啊。”张廷拱一听这话,顿时面皮发笑,似乎十分自然的接过话头去。
李简虽然位卑,但是权高,又是都察院清贵之流,虽身负皇恩下到地方巡视,但是对一镇巡抚,还是不敢造次,花花轿子众人抬才是正理啊,“哪里的话,大人日理万机,公务繁忙,是下官叨扰才是。”
“哈哈~”张廷拱十分满意天使的态度,连忙举杯道,“来,诸位同僚,共敬天使一杯薄酒。”
一众陪同的官员,眼见上官谈的开怀,顿时也跟着笑了起来,毕竟天使巡视地方,要是有心为难的话,在座的各位也不好过,既然大家一团和气,当然是十分满意了,故而纷纷举杯。
李简得了大伙呼应,高坐正中,想往日在京里的苦楚,顿时心中满足,也跟着举杯痛饮起来。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大伙小心维系这明面上的笑脸,又有刻意奉承,自然是宾客俱欢,正当酒过三巡,大伙纷纷停下筷子,有些不入流的小官,便要辞行,但正巧就在此时,一个管家挽着长衫裤脚,不顾礼仪就直接奔走进来。
“什么?!”张廷拱正准备举杯再饮,突然听到身边管家一阵耳语,顿时惊慌失措,酒杯一个拿捏不住,登时摔在地上,惹来一片侧目。
得亏多年练就的皮面功夫,才没让他当众出丑,过了好一阵,才板着脸对在场诸人抱拳道,“诸位,本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还请诸位同僚恕罪。”
“天使不便久留,且与我一道歇息了吧。”谢绝了其余下官的送别,张廷拱出的门来,一把捏住李简的右手,快速朝一旁无人的凉亭走去。
“张抚台何故如此?”李简只觉得自家的手被他捏的生疼,但是情知所事必定非同小可,故而一路上不敢声张,只到了凉亭,才小心询问道。
张廷拱一改先前的从容,脸上露出了慌乱的神色,急促的道,“李大人,你乃朝廷天使,身负我皇厚恩,此有一事,非你上奏朝廷不可,我怕自个身子担不起啊。”
李简神情一变,这到底是得多大的事,张廷拱才会惊慌失措到这样,至今还捏着自己的手不肯放松,“到底何事,速速讲来。”
“陕西三边民乱,朝廷丧军五万,如今边境不稳,庆阳,延an,平阳等地均已失陷,韩王殿下,下落不明!”
张廷拱睁大着双眼,一字一句的吐露出来,这番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顿时将李简吓的一屁股坐在凉亭的凳子上,久久不能开口。
“缘何混论至斯,洪总督为何不早报?”
不知过了多久,李简晕晕乎乎的头才勉强醒转过来,梦呓般的吐出一句话来。
开始张廷拱也好不到哪去,眼下头脑也不是很清楚,“我也不知啊。”
又立即开口道,“如今三边动乱,外有蒙古大军窥视,内有百万流民作乱,非得数万精锐入陕平乱不可,可,可,可~哎。”
张廷拱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三边精锐无法抽调,难道大同镇就有兵马调动了吗?鬼扯!自打他上任之后,大同一片废墟,在册之军户,十之**都是假的,太原镇又抽调不出,而今离三边最近的,便是大同了,可让大同出兵前去平乱,那,那这天下,就没有比这更荒唐的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