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贾环不作诗,贾宝玉哪里肯依,道:“不作诗也行,但不能喝酒,就罚你唱个小曲儿吧。”
此言一出,不仅贾母,就连王夫人的脸色都变了。
薛姨妈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
这个要求……
岂止是在打脸?
贾环虽然也知道,贾宝玉心里其实还是没什么恶意,但他也有些不高兴了。
跟亲姐妹兄弟们唱歌,那是家里人,怎么玩闹都行。
可在薛姨妈和王夫人面前,这样的要求,就让他无法接受了。
给贾母使了个安心的眼色后,贾环笑道:“那算了吧,当着亲家太太的面,小弟多少还要些颜面。这样吧,我就念一首词吧,一首大家没听过的词,是当初我在庄子上时,听路人吟过的,我觉得挺好,就背了下来。”
贾宝玉失望道:“啊?你还会背词?”不过看着众人面色越发不好,他也不强求了,只道:“那好吧,你背吧。不过可说好了,要是大家不满意,你却不能混赖了。”
贾环呵呵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从秦氏手中接过帕子,净了净嘴角,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什么帕子,居然会熏这样的暖香?
不动声色的低头瞧了眼手里的帕子,只见帕子一角竟绣了一个“卿”字。
贾环心头一震,闭目深吸了口气,睁开眼后,目光清澈下来,他回头冲秦可卿洒然一笑。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后。走出席位,站在栏杆边。看着远处青山如黛,轻声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啪!”
东面席上,史湘云手中的酒杯忽然坠地,发出一声脆响。
然而此时此刻却无人理会,众人的眼睛全都集中在了贾环的背影上。
到底是什样的人,才会有如此鬼斧神工的诗词造诣,作出这般动人心魄的诗词!
贾环,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样好的诗词。本不该默默无名,缘何她们却从未听说过?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一词诵罢,天地间一片宁寂,众人似已与自然融合。
十多个人中,竟有七八个都在垂泪。
各有各的心事。
唯有贾母和贾惜春两人没有掉泪。
贾宝玉一边抹泪。一边沮丧的将他刚才书写的那首《访菊》给揉搓成了一团儿,随手丢进轩外池水里……
林黛玉竟像是魔怔了,痴痴的看着贾环,但眼神却又并未在他身上。因为贾环迎着她的眼神看去,她根本没反应,空气了……
贾环挠挠头。再看向薛宝钗,这丰.满的小妞儿倒是没看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至于史湘云,此刻却已经用绣着荷花的帕子拭去了腮边的两滴泪珠。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容还是那样的明媚,看向贾环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明亮。
只是,似乎却又有些不同了……
见大家的气氛这般低落,贾环有些挠头,他是喜欢高高兴兴的。
只是刚才被一激,就把纳兰词里最犀利的一首拉出来镇场子了。
不过看场面,效果似乎有点太大了些……
贾环不喜欢这种气氛,便一脸不平,语气悲愤的对贾母道:“老祖宗,这您得给孙儿做主啊!孙儿现在虽然离毁容差不离儿了,可孙儿刚才专门转过身去了啊!不就是为了让大家看不见孙儿这张脸?
可谁曾想,她们还是这般没有同情心,孙儿的嗓子难道就那么难听?
再说了,就算真那么难听,可大家伙刚吃完我的螃蟹,喝完我的桂花酿,就不能发发善心,给我留点儿薄面?”
“噗!”
饶是方才被一阕纳兰词给震惊的神魂震荡,心魔四起。
可此刻听闻贾环之言,众人还是无人不捧腹大笑。
连和贾环最不对付的王夫人都在强行绷着脸,只一双肩膀不停的微微颤抖着。
薛姨妈却似乎和贾环没什么仇恨,和贾母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至于小辈的,更是一个比一个笑的欢。
方才由那首纳兰词带来的凄凉哀怨的气氛,竟是一扫而空。
“猴儿,猴儿……真真是……笑坏了我和姨太太,仔细你的皮!”
贾母一边大笑,一边指着贾环嗔怪道。
贾环也不惧,懒洋洋的嘿嘿一笑,微微转过头去,正迎上林黛玉的一双水波粼粼的妙目。
眼中的水色,也不知是方才悲戚时蕴出的泪水,还是刚刚大笑时生起的。
贾环冲她傻笑一声,还撇撇嘴,似是在嘲笑她刚才哭鼻子……
林黛玉美眸白了他一眼,向他挥了挥小拳头,威胁着!
贾环作畏惧之色,连忙眼观鼻,鼻观口,只是眉毛却不老实的挑啊挑啊挑……
“哈!”
方才笑罢的林黛玉,又忍不住喷笑出声。
梨花带雨,不可方物。
不过,似是怕笑坏自己,林黛玉翠色的绣帕掩着小口,转过头去看向轩外,不再搭理贾环。
贾环眨了眨眼,眼神绕过木瞪瞪的看着他的贾宝玉,呸,泥巴做的臭男人,才不和你互动呢……
看二姐姐多好,多温柔可亲!
一双亲切的眼睛,充满关怀的看着贾环,那样的温暖!
和贾迎春挤眉弄眼做怪样儿,逗的她抿嘴忍笑,嗔怪了贾环一眼,却还是那样的温柔可亲。
看过贾迎春后,则是贾探春。
其实,贾环内心里,对这个胞姐始终还是有些芥蒂的。
他也知道,在这座大宅门内,贾探春的作为原是无可厚非,不好指摘的。
她不这般做的话,不仅帮不了赵姨娘和他,连她自己都要遭到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厌恶打压。
只是,贾环还是对她的自保之道不大喜欢。
尤其是在和贾迎春对比之下,就显得愈发……让人心凉。
越是血脉至亲,伤起人心,也越深。
淡淡微笑着对贾探春点点头后,贾环的眼神就离了她,看向她身边的贾惜春了,贾探春的脸色一黯……
相比于贾探春,贾环跟贾惜春的互动就精彩多了。
吐舌头做怪样,还自己扯着脸皮做鬼脸“吓唬”她,逗得小惜春笑的咯咯不止。
银铃般的欢笑声,洒满了整间小轩,又溢出到轩外园中,飘至远方。
贾母看到这一幕后,颇为欣慰,却笑着对薛姨妈道:“让姨妈见笑了,我这个孙儿,最是顽劣。在外闹翻天不说,回来了还要惹姊妹们大笑,一点也不消停。”
薛姨妈笑道:“男儿原就该这样,在外面威风,在家里和气,这才是好男儿的担当。”
贾母闻言,笑的愈发喜庆了,看着贾环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满意和骄傲,却还谦虚道:“他不行,虽然会做事,但太过顽劣,不如宝玉懂事乖巧,所以,我却是更喜欢宝玉的。”
薛姨妈却不傻,不会说什么宝玉是嫡孙,原该这般煞风景的话,相比于和贾环而言,她自然和贾宝玉更近,可越是如此,才越不能附和,反而摇头道:“宝玉却和我们家的哥儿一般,就是内里称王,不如环哥儿这般了得。”
贾母闻言,面色满意的点点头,道:“话却不是这样说,宝玉是天生有大福气的,衔玉而诞。连环哥儿都说过,日后他这个亲二哥,只是享福便是。喜欢读书呢,就去读书,倒也不用想着苦熬,熬干身子换那么个功名,我们这样的人家是不取的……读书不过是为了修身罢了。不止宝玉,就连我那重孙兰哥儿,如今也一并托付给他了。
方才姨妈没来时,他还在和他大嫂对仗哩!怪他大嫂子不该这么拘着兰哥儿,这么点子年纪,就整天拘着苦熬,那身体如何能受得了?
又让凤丫头一激,这下可好,他大嫂也将兰哥儿托给他了,反正他们是亲叔侄,日后侄儿要是不争气,他这个当叔叔的脸上也需不好看!哈哈哈!”
薛姨妈闻言面色一变,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面色淡然的王夫人,然后才和煦的笑道:“老太太,不是我孟浪,实在是不得不夸您一句,真真是好福气啊。孙儿这般有志气,竟然还这般顾家知亲情,这样的孙子,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贾母连连摆手道:“切莫夸他,不夸他,他还能安分几日,一夸他,在外面又不得太平了,还不知哪家的公子又要遭殃哩!”
……
贾环坐回东小桌,史湘云旁。
眨着眼睛看着史湘云道:“云姐姐,老祖宗给你们家两位叔叔说了没有?老祖宗要接你到这边来过?”
史湘云摇摇头,道:“没说啊,我却不曾听说。接我到这边做什么?我姓史,又不姓贾。”
贾环“啧”了声,不满道:“见外了吧?咱们……你和老祖宗,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姑奶奶和亲侄儿孙女。这不是至亲是什么?再说了,老祖宗不也是姓史,还不是每天受我们的孝敬!”
史湘云瞥了贾环一眼,一边啃蟹腿,一边笑道:“那能一样吗?老祖宗是先荣国公的诰命夫人,我不过是亲戚罢了。”
贾环眼睛紧紧的看着史湘云那双明亮光华的眼睛,轻声道:“一样的,会一样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