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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在这一章里继续说明“道”的特征。他所运用的方法仍是比喻、借代。他用“谷”象征“道”,说明“道”既是空虚的又是实在的;他用“神”比喻“道”,说明“道”生万物,绵延不断;他用“玄牝之门”比喻“道”是产生万事万物根源,等等。他想说明“道”的作用是无穷无尽的,从时间而言,它历久不衰,天长地久。从空间而言,它无处不在、无穷无尽。它孕育着宇宙万物而生生不息。
本章用简洁的文字描写形而上的实存的“道”,即继续阐述第四章“道”在天地之先的思想,用“谷”来象征“道”体的虚状;用“神”来比喻“道”生万物的绵延不绝,认为“道”是在无限的空间支配万物发展变化的力量,是具有一定物质规律性的统一体。它空虚幽深,因应无穷,永远不会枯渴,永远不会停止运行。这种支配万物发展变化的力量,就是对立统一规律。“谷神不死”,体现出“道”的永恒性,即恒“道”。
“玄牝之门”是产生万事万物的地方,它的作用非常之大。“玄牝之门”、“天地根”,都用来说明“道”为产生天地万物的始源。古代也有人把本章的要旨解释为胎息养生之术,认为“天地之门,以吐纳阴阳生死之所气。每至旦,面向午,展两手于膝之上,徐徐按捺百节,口吐浊气,鼻引清气,所以吐故纳新。是蹙气良久,徐徐吐之,仍以左右手上下前后拓。承气之时,意想太平元气,下入毛际,流于五脏,四肢绵受其润,如山纳云,如地受泽,面色光涣,耳目聪明,饮食有味,气力倍加,诸疾去矣。”(《御览方术部》引《修养杂诀》)这是把老子的思想与传统养生术联系起来的解释。这种思考的角度,也不失为对老子学说的一种发挥。
把神秘莫名的“道”喻之为母性动物的*****是非常贴切地描述了无所不能的,生育着万物的“道”的特性。这种粗拙、简明和带有野蛮时代遗风的表述方法,在老子的书中屡屡出现。这说明了两方面的问题:一、从用词遣名的习惯上看,反映出老子对人类因循知识的厌倦,他担心文明的习惯和知识会日益削弱人类对自然的洞察和对“道”的领悟;二、老子不愿意把“道”界定在某个认识范畴之内。他所关注着的“道”是宇宙、天地间的一种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整体的统一关系,而不在于某部分的,或某种性质的界定或划分。因此,他的“道”具有不同于众的描述方式和认识角度。
无独有偶,本世纪初的心理学大师弗洛依德在论及人与文明的关系时,也使用了如此“粗俗”的描述方法。他把人类的住房分析成是母亲的替代物,说:“子宫是第一个住房,人类十有**还留恋它,因为那里安全舒畅。”是的,人类最原始的本性表现为对母体的依恋,这在每个人的内心中都有所体验。然而这种本性又在人类精神需求上,曲折地表现为依赖自然,企求与自然合为一体的强烈愿望。我们今天对自然的怀念,对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向往,也正如孩提之对温柔的母体,急切地希望在自然无穷的奥秘中寻回我们失去太多了的东西。太多的城市的喧嚣,过度的工业污染,人口失调以及紧张复杂的人事关系,人们的精神承受着沉重的压力。我们致力于环境保护:种植森林,净化空气和江河海洋的水质,保护濒临绝灭的野生动植物物种,是在拯救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我们在哲学上、文化思想上研究人与自的关系,也都是在寻回人类业已失去了的梦。
老子用朴素辩证法的观点,说明利他(“退其身”“外其身”)和利已(“身先”、“身存”)是统一的,利他往往能转化为利已,老子想以此说服人们都来利他,这种谦退无私精神,有它积极的意义。
这一章继第五章之后,再一次歌颂天地。天地是客观存在的自然,是“道”所产生并依“道”的规律运行而生存,从而真正地体现道。老子赞美天地,同时以天道推及人道,希望人道效法天道。在老子的观念中,所谓人道,既以天道为依归,也就是天道在具体问题上的具体运用。这一点,是老子书中经常发挥的观点,在本章里,他就表达了这种观点。接下来,老子以“圣人”来说明人道的问题。圣人是处于最高地位的理想的治者,对他而言,人道既要用于为政治世,又要用于修身养性,而且要切实效法天地的无私无为。对天地来说,“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对圣人来说,“不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这其中包含有辩证法的因素,不自生故能长生;不自私故能成其私,说明对立着的双方在互相转化。通俗地讲,老子所赞美的圣人能谦居人后,能置身度外,他不是对什么事都插手,而是从旁边把事情看清了再帮一把,反而能够站得住脚。这种思想,有人认为是为人处世的智慧,以无争争,以无私私,以无为为;也有人指责老子学说中多讲诈术,尤其是“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一句,常被人们引用为论据,认为圣人想保住自己的权位,却用了狡诈的方式,耍了一种滑头主义的手腕,等等。仁智互见,在《道德经》书的许多观点来讲都是如此。对各种解释可以姑且存之,经比较研究,终究可以找到切合实际的观点。
在上一章以天地之道推及人道之后,这一章又以自然界的水来喻人、教人。老子首先用水性来比喻有高尚品德者的人格,认为他们的品格像水那样,一是柔,二是停留在卑下的地方,三是滋润万物而不与争。最完善的人格也应该具有这种心态与行为,不但做有利于众人的事情而不与争,而且还愿意去众人不愿去的卑下的地方,愿意做别人不愿做的事情。他可以忍辱负重,任劳任怨,能尽其所能地贡献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别人,而不会与别人争功争名争利,这就是老子“善利万物而不争”的著名思想。
老子在自然界万事万物中最赞美水,认为水德是近于道的。而理想中的“圣人“是道的体现者,因为他的言行有类于水。为什么说水德近于道呢?王夫之解释说:“五行之体,水为最微。善居道者,为其微,不为其著;处众之后,而常德众之先。“以不争争,以无私私,这就是水的最显著特性。水滋润万物而无取于万物,而且甘心停留在最低洼、最潮湿的地方。在此后的七个并列排比句中,都具有关水德的写状,同时也是介绍善之人所应具备的品格。老子并列举出七个“善“字,都是受到水的启发。最后的结论是:为人处世的要旨,即为“不争“。也就是说,宁处别人之所恶也不去与人争利,所以别人也没有什么怨尤。
《荀子·宥坐》记载了孔子答第子子贡问水的一段对话:“孔子观于东流之水。子贡问于孔子曰:君子之所以见大水必观焉者,是何?孔子曰:夫水,偏与诸生而无为也,似德。其流也埤下,裾拘必循其理,似义。其洮洮乎不屈尽,似道。若有决行之,其应佚若声响,其赴而仞之谷不惧,似勇。主量必平,似法,盈不求概,似正。淖约微达,似察。以出以入,以就鲜洁,似善化。其万折也必东,似志。是故君子见大水必观焉。“在此处,孔子以水描述了他理想中的具备崇高人格的君子形象,这里涉及到德、义、道、勇、法、正、察、志以及善化等道德范畴。这其中的观点与道家有显而易见的区别,但也有某些相似之处。可以此段引文与《道德经》第八章参照阅读。
这一章正面讲一般人的为人之道,主旨是要留有余地,不要把事情做得太过,不要被胜利冲昏头脑。老子认为,不论做什么事都不可过度,而应该适可即止,锋芒毕露,富贵而骄,居功贪位,都是过度的表现,难免招致灾祸。一般人遇到名利当头的时候,没有不心醉神往的,没有不趋之若鹜的。老子在这里说出了知进而不知退、善争而不善让的祸害,希望人们把握好度,适可而止。本章的主旨在于写“盈”。“盈”即是满溢、过度的意思。自满自骄都是“盈”的表现。持“盈”的结果,将不免于倾覆的祸患。所以老子谆谆告诫人们不可“盈”,一个人在成就了功名之后,就应当身退不盈,才是长保之道。
本章论述的重点是“盈”和“功成身退”。贪慕权位利禄的人,往往得寸进尺;恃才傲物的人,总是锋芒毕露,耀人眼目,这些是应该引以为戒的。否则,富贵而骄,便会招来祸患。就普通人而言,建立功名是相当困难的,但功成名就之后如何去对待它,那就更不容易了。老子劝人功成而不居,急流勇退,结果可以保全天年。然而有些人则贪心不足,居功自傲,忘乎所以,结果身败名裂。比如秦国丞相李斯即是如此。李斯在秦国为官,已经做到丞相之职,可谓富贵功史于一身,权大势重不可一世。然而最终却做了阶下囚。临刑时,他对儿子说,“吾欲与若复牵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岂可得乎?”不仅丞相做不成了,连做一个布衣百姓与儿子外出狩猎的机会也没有了,这是多么典型的一个事例啊!然而,对普通人而言,如果他没有身败名裂之时,是不大可能领会“功成身退”的真谛的。
作为普通人要做到淡泊名利与地位,才有可能“功成身退”。事物的发展本来就是向着自己的反面在一定条件下转化的,否泰相参、祸福相位,古今中外的历史上常盛不衰能有几人?“功成名就”固然是好事,但其中却也含有引发祸水的因素。老子已经悟出辩证法的道理,正确指出了进退、荣辱、正反等互相转化的关系,否则便会招致灾祸。因而他奉劝人们急须趁早罢手,见好即收。在事情做好之后,不要贪婪权位名利,不要尸位其间,而要收敛意欲,含藏动力。宋代著名文学家欧阳修有这样的诗句:“定册功成身退勇,辞荣辱,归来白首笙歌拥”(《渔家傲》),这正体现了“功成身退”的精神。
这一章着重讲修身的功夫。这里写了六名问话,似乎是把“道”在运用于修身治国方面所做的几条总结,对一般人和统治者提出了概括的要求。本章每句的后半句似乎是疑问,其实疑问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老子要求人们无论是形体还是精神,无论是主观努力还是客观实际,都不可能是完全一致的。但是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应该将精神和形体合一而不偏离,即将**生活与精神生活和谐。这样就必须做到心境极其静定、洗清杂念、摒除妄见,懂得自然规律,加深自身的道德修养,才能够“爱民治国”。
本章继前几章而深入阐述有关修身的问题。开头六句提出六种情况、六个疑问:“能无离乎?”“能无为乎?”“能如婴儿乎?”“能无疵乎?”“能为雌乎?”“能无知乎?”这六个问题实际上说的就是有关修身、善性、为学、治国诸多方面的内容。对于这一章的解释,学术界有些分歧。一是对“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这句话的判定,有人认为是与五十一章“道生之,德畜之”等相雷同,因而系错简;也有人认为,五十一章就道而言,本章就圣人而言,文句相同,其对象不同。在《道德经》一书中,文相同或近似的情况,前后重复的情况都是常见的现象,不必认定为错简。此外对于“载营魄抱一”的“一”,有学者认为此一为“一身”的意思,即精神与躯体合而为一身,不可分离;有人认为“一”即“道”,“抱一”即统一于道;也有人认为“一”可以当“专一”解释,此句译为人要安居于常居之所,专一慎独,须臾也不能受物欲的诱惑。本书依从前种观点。
在现实社会生活中,一般人只注意实有的东西及其作用,而忽略了虚空的东西及其作用。对此,老子在本章里论述了“有”与“无”即实在之物与空虚部分之间的相互关系。他举例说明“有”和“无”是相互依存的、相互为用的;无形的东西能产生很大的作用,只是不容易被一般人所觉察。他特别把“无”的作用向人们显现出来。老子举了三个例子:车子的作用在于载人运货;器皿的作用在于盛装物品;房屋的作用在于供人居住,这是车、皿、室给人的便利。车子是由辐和毂等部件构成的,这些部件是“有”,毂中空虚的部分是“无”,没有“无”车子就无法行驶,当然也就无法载人运货,其“有”的作用也就发挥不出来了。器皿没有空虚的部分,即无“无”,就不能起到装盛东西的作用,其外壁的“有”也无法发挥作用。房屋同样如此,如果没有四壁门窗之中空的地方可以出入、采光、流通空气,人就无法居住,可见是房屋中的空的地方发挥了作用。本章所讲的“有”与“无”是就现象界而言的,与第一章所说有“有”与“无”不同,后者是就超现象界而言的,读者应注意加以区别。
在《道德经》一开始,老子用大部分篇章,通过认识天地、刍狗、风箱、山谷、水、土、容器、锐器、车轮、房屋等具体的东西去发现抽象的道理。他的学说往往是从具体到抽象、从感性认识到理性认识,而并非总在故弄玄虚。冯友兰先生曾说:“老子所说的‘道’,是‘有’与‘无’的统一,因此它虽然是以‘无’为主,但是也不轻视‘有’,它实在也很重视‘有’,不过不把它放在第一位就是了。老子第二篇说‘有无相生’,第十一章说‘三十辐共一毂,当其无,有车之用。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这一段话很巧妙地说明‘有’和‘无’的辩证关系。一个碗或茶盅中间是空的,可正是那个空的部分起了碗或茶盅的作用。房子里面是空的,可正是那个空的部分起了碗或茶盅的作用。如果是实的,人怎么住进去呢?老子作出结论说‘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它把“无”作为主要的对立面。老子认为碗、茶盅、房子等是‘有’和‘无’的辩证的统一,这是对的;但是认为‘无’是主要对立面,这就错了。毕竟是有了碗、茶盅、房子等,其中空的地方才能发挥作用。如果本来没有茶盅、碗、房子等,自然也就没有中空的地方,任何作用都没有了。”(《老子哲学讨论集》第117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