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俊一朝经济上的捉襟见肘,叫人很是无奈。到底是不是无庭帝逃亡离宫的时候,带走了大量的国库至宝,不得而知。帝俊也从来没给出过相应的答复。
总是帝俊立朝十四载,从皇家到官家到百姓,举国上下节衣缩食,简直还不如高祖皇帝初临帝位之时。
只是帝俊对军事力量的把控实在到位,百姓虽日子清苦,倒也少有被逼落草为寇者,也更少有被强杀掠夺者。这才保得了帝俊一朝的安稳。
却说这梧桐苑里,早已荒废多年,那粮商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帝俊抄家灭族之后,这一处院子,更是被京都左右的众人认定了是不祥之地,再没人敢说要出钱买这院子了。
甚至白送怕是都没有人敢来。
朝廷大概也知晓“可一可二不可三”的道理,倒也再未强行“出售”这梧桐苑。
帝俊八年的深秋,冀州再遇蝗灾,百姓流离失所,琨山驻军协助冀州太守府维护治安,更是分处了部分军饷来解难民之急。
至于州府粮库,想都别想,帝俊一朝,从来只有收粮,从未有过放粮一说。
冀州难民,除部分逃到元洲、青州外,绝大多数,在冀州府内解决了温饱问题。到底是炎王起势的琨山驻军,这些底蕴还是有的。
这日夜里,一路颠簸、到了梧桐苑的两位道爷,正是从冀州一路过来的高世仁与贼眉鼠眼的柴小虎。
高世仁此时还未自诩玄天真人,带着柴小虎在冀州府周围各座山缝里求生,只是这一场蝗灾,实在比当年高世仁救下柴小虎的那一场还要迅猛的太多。
被逼无奈,师徒二人远走他乡,一路磕磕碰碰便到了这梧桐苑里。
师徒二人进了院子,少不得,被这院子正中的偌大厅堂虎了一跳。
梧桐苑里一地落叶,但还是掩不住直同正堂的青石板路。偌大的厅堂当年便是仿着慈宁宫建造的,其后的花园阁楼更是羡煞旁人。
高世仁虽是从琨山下来的高人,但也不曾入过这般富丽堂皇的处所,当时面震惊了眼。
贼眉鼠眼的柴小虎更不用多说了。
师徒二人,循着青石板路,亦步亦趋的向着正堂而去。
却不想,此时正堂内早已有了人。
高世仁被这一片建筑群晃了晃神,不多时,已回过神来,当时便感知到了正堂内的几人。
朗声说道:“冀州老道携徒儿到此求宿一夜,不知堂内主人意下如何?”
却说梧桐苑正堂里,正有五六个少年席地而坐,围成圈子,在灰暗的月光下,不知说着什么。
其中四男二女,最大的不过二八年纪,最小的姑娘看上去才十来岁的样子。当先一名少年,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及冠弱龄已有七尺多高。
少年听到门外声响,已先一步站起身来,一脸惊恐却有向往之色,其后诸人跟随站起身来,那最小的女孩更是上前一步,抱住少年的胳膊,开口说道:“竹子哥哥,是不是大人到了?”
少年听女孩话语,已垂头看向女孩,满眼都是宠溺柔色,说道:“兰兰莫怕,竹子哥出去看下,你们先躲藏起来,若是大人来了,我自会呼唤大家伙出来。”
这少年正是映竹,那女孩正是子兰。
映竹与子兰说了这些话,又转头向着周围四个少年纷纷点头示意,那几个少年已明白映竹心意,上前拉住子兰,示意映竹自去就是。
映竹又宠溺的看了子兰一眼,微微一笑,向着门外走去。
“老道这厢有礼了。”
高世仁见一双目圆瞪的威武双年走出了厅堂,已上前一步,远远的对着那少年打了一个稽首,开口见了礼。
映竹也没想到,门外竟是一老一少两个穿的破破烂烂的道士,看到这老少二人的打扮,映竹心底已先亲近了几分。
他与子兰这些孩子,原本就是从小乞讨长大,到了几年前,大家伙都长成的,这才似乎偷摸拐骗,少不得被人抓住一顿胖揍,更是时常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倒是前段时日,他与子兰去舜天司某官佐家中偷盗,赶巧就碰上那家官爷迎娶第六房小妾,府上人声鼎沸,映竹本想着趁乱偷出一些银两,给小兄弟小妹妹们购置一些过冬的棉衣,却被恰巧到这位官爷府上祝贺的里人司员外郎逮了个正着。
少不得便被送官查办了,子兰等弟弟妹妹更是被那狠毒的员外郎从京都扒拉了出来,与映竹关到一处,也不审问,也不调研,当时便说明白了,三日后开斩。
当小兄弟小姐妹几人聚在一起,都已知晓自己命不久矣,相互依偎着取暖,但心底的凉意越发隆盛起来。
只听说过没有见过的最后一餐,被送到了他们的牢房门外,却只有几张大饼,一碟咸菜,就连水都没得一碗。
子兰与映竹在离着栅栏最远的角落里蹲着,其他几个少年,临靠着栅栏,双眼失神。到底那所谓的最后一餐并没有人去拿。
“兰兰,害怕了?”
映竹这几日在这舜天司大牢里,少不得吃了太多的皮鞭炒肉。身上本就破烂的衣物早已烂成一条条的。
倒是映竹打小就在这毫无人性的世间摸打滚爬,这一点皮肉之痛,还撑得住。
不同于其他几个一同被抓入舜天司牢房的小伙伴们,子兰打心底不相信是竹子哥哥出卖的他们。
当时那几个这几年才混到映竹与子兰身边的小伙伴们,被一众劳役押解着进了这牢房之后,劳役们便离去了。
几个小伙伴,当时面对才被鞭打完委顿在地的映竹怒目相向,少不得更有甚者,有意要出手打砸映竹一顿,方才泄恨。
还是最后走进来的子兰,上前护住了映竹。当子兰站起身来,小小的身板应对着对面这几个最矮的也高了她半个头的小伙伴们,高声大骂着,这几年来是谁给他们弄吃的弄喝的,是谁给他们找地方住,是谁在他们被欺负了后去帮他们欺负回来。
子兰更是愤恨起来,对着这帮白眼狼破口大骂,更是指摘谁谁谁,平日里都是怎么做的,怎么还舔着脸到竹子哥面前大放厥词。
几个小伙伴早已被子兰骂的晕头转向,更有几个红着一张脸,实在不好意思在面对着映竹子兰二人,背过身子,靠着栅栏坐了下去。
慢慢醒转过来的映竹,坐起身来,伤口处的疼痛一**的袭来,映竹却并未发出一声**,只是抬起酸软的左手,拉了拉身前的子兰。
当子兰发现竹子哥醒过来的时候,方才还因心情激动红彤彤的紧绷小脸,回过身来,看着遍体鳞伤的映竹,登时落下泪来。
映竹只是对子兰笑了笑,这才抬起头来看着其他几个小伙伴,本想对他们解释一番,转念一想此时此地的清静,还是住嘴不言了。
结果还没过这日晚间,狱卒已一副可怜神色的到了这方牢笼外。狱卒口中只言片语,几人已明白,无须过堂、无需审问、甚至无需查究,几人两日后便要被问斩菜市口了。
几个小伙伴当时便麻了爪,也没工夫理会到底是不是映竹出卖了他们,只是失魂落魄的在牢笼里走来走去。
倒是映竹与子兰二人,在一处依偎着,低声不知在说着什么,间或传来子兰银铃班的笑声,传到几个小伙伴的耳中却格外刺耳难耐。
到的这日晚间,最后一餐送到。几个人早已甘心等死,子兰与映竹仍旧在窃窃私语着。仿佛不知大祸已临头。
几个小伙伴也早已没了心气神去搭理二人,就这般如死鱼般靠在栅栏上,恨不得揉身进了这栅栏,再逃出生天。
过了子时,压根不曾掌灯的牢房里,早已伸手不见五指,映竹子兰以外的那几个小伙伴不知是睡死了过去,还是早已惊吓的没了躁动,不大不小的牢笼里,只有子兰的低声笑语。
“竹子哥,你还记得那年吗,咱们去王老伯家瓜田里偷西瓜。”这是子兰的低声。
“当然记得,咳咳……兰兰你还被王老伯安置在田边的篱笆伤了脚,但是……咳咳……但是等竹子哥把大西瓜抱回来的时候,你哭都不哭了,就一个劲的笑,一边笑一边吃,吃的一脸都是西瓜汁……哈哈哈……咳咳………”这是映竹的声音。
“哎呀,竹子哥你还说,我们都好久没有西瓜吃了,哼,你还笑话我。”
“兰兰,下辈子托生好人家。”映竹说这话,一双眼发出煜煜的光,轻抬坚毅的脸庞。
“不,兰兰下辈子还要跟竹子哥在一起,下辈子叫兰兰做男子,给竹子哥偷西瓜吃。”
子兰说这话,已哽咽起来,映竹身上伤势犹在,仍是伸出手臂,揽住了子兰,二人靠在一处,低声落泪。
“啪啪啪!”
突然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终于一个被人擎着的火把,率先映入了二人的眼帘,不多时,一个穿了一身兵甲样式的男子到了牢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