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殿试,宫中会预备统一的文房四宝,不用得中之人自带工具,而题目会由皇帝临时决定,通常殿试都是稀奇古怪的题目,考的就是考生的应变之力,自天乾皇帝、雍和皇帝再到正兴皇帝,都以能给考生出难度的考题为乐,仿佛这样越发能体现当今皇帝也是饱学之士。
李观怀里抱着个羊皮袋子,时不时饮上两口,这酒很好,他发现能提神醒脑,这几天一直有喝,可每次也都是小抿几口,入得宫门,就不能再饮了。
李观想着,启开羊皮袋子,将最后几口酒饮了干净,一吐气还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
李观冲十六招了个手,将羊皮袋子抛了过去。
“你们这些考生,马上就要应考了,还念着喝酒!”
一名文官捻着胡须道:“酒兴大发,诗兴大发,这文章也能思如泉涌!”
李观就来得晚,睡到了五更才起来的,可有些胆小的考生就怕耽误了时辰,索性三更主起来排队。
朝廷既然设了殿试,就不会漏掉任何一个考生,除非是不来的。
未到巳时,所有考生进了考场。
皇帝早就想好了题目,提名写出,大总管扯着嗓子“此届殿试考题,引经据典话大燕盛世,题目自拟,开考!”
没考题的殿试?只说了个大致的内容,这下有些难了。
然,大部分的考生还是挥笔而就。
李观坐在案前,微蹙着眉头,猜测种种,没想是这个题目,他记得自己三年前还曾与江若宁探讨过这个问题,他说当今天下便是盛世,江若宁却骂了句“放屁!多少百姓吃不饱饭,还盛世!”然后,她从文化、伦理、百姓疾苦进行了连番反驳,总之,在江若宁看来,这根本就不是盛世,而是被他们文人吹捧出来的。
一个时辰做一篇文章,而题目是突然由皇帝定的,这就考学子们平时的阅历见识。
几名考官在偌大的大殿上来回踱步,有爱才的考官时不时在某个学子们跟前留步,杜白正在奋力疾书,因他是会元,此刻已经有两位文臣立在他旁边瞧看。
字写得很好,笔力浑厚,辞藻淳朴,字字精研,难怪此居得了会元,这人的文风,根本就太合靖王殿下的风格,靖王殿下就是个干脆干练之人,那种辞藻华丽,内容空洞的,他只扫一眼就会搁到一边,但副主考官中有一人就喜难这辞藻华丽的,这也令此届得中之人,什么风格的文章都有。
林正杰、元桢二人的身边也立了几位文臣,大家只是欣赏其书法,这元桢是月州人氏,今日入殿着大燕文士打扮,正运笔如神。
大殿上一片静寂,皇帝定下考题便离去,坐在皇帝宝座左下首位置的是正在饮茶的靖王殿下,他微眯着眼睛,将大殿上的五百考生都扫了个遍。
半个时辰后,有考生陆续交答题。
又过半炷香,大殿上就剩下一群文臣考官与慕容琪。
慕容琪道:“阅卷办,照着往届规矩来!”
宫人立时将大殿重新进行了整理,立时就化成了有二十名文臣组成的阅卷官。
慕容琪端坐在蛟龙案前,轻叩着桌面,等着他们把发现的好文章呈上来。
立时,听到有人大骂:“狂生!真真的狂生!居然说我大燕并非盛世,将我朝批得一塌糊涂!太狂了!”
慕容琪听着新鲜,“来人,把他的答卷呈上来!”
他接过卷子,但见上头写着“奉天府李观”几字,那标题更有意思,直接就是“盛世未至论”居然说盛世未至,何等狂妄,慕容琪再细细瞧下去,文笔干练,用词精研中又多了一种沉稳,然该犀厉处犀厉,更指出现下并非盛世的种种地方,从文化,从经济、百姓疾苦又谈到吏治**问题、税赋太重等等。
慕容琪瞧着新鲜,却又觉得处处说得合情合理,“本王记得会试时他的文章中规中矩,今日这篇,与那篇判若两人。”他歪头沉思,这犀厉的言语一针见血,怎的觉得熟悉呢,慕容琪思忖片刻,立时就想到了江若宁。
慕容琪将答题放置一边,又看了上百份,从中挑出文臣们最喜欢的三十份,再带上李观的那份答卷去见皇帝。
三月二十九日一早,皇榜下又是一片黑压压的人。
这次殿试皇榜,与会试贴榜规矩不同,这是从后面贴起走,最后再贴三甲,参加了殿试的人,越没看到自己的名字,说明名次越高,贴一张,便有人大声诵读一遍。
“第一千八百零三名……第一千八百名……”念的人更有趣,也来个倒念名次。
温令姝一早又遣了婆子、小石头来瞧榜,为了站个好位置,他们就立在张贴前三名和前五十名的地方,一动不动,如同石头一般,等着放榜的御林军贴好,就能瞧个清楚。
一千八百零三名,一张皇榜上只能写五十个人的名字,这就意味着得有二十一张榜,光是御林军贴也要贴许久,早前的会试皇榜被殿榜所代替。
小石头瞪着眼睛,侧耳聆听,生怕漏掉了李观的名讳,前五十名要贴出来了。
小石头与婆子就望着最后一张红榜,这三甲之名是要用金字大的字写出,频住呼吸,在第一名状元的位置上,豁然写着“李观、奉天府”字样。
第二名榜眼的位置,写的是“杜白、沧州”。再往下瞧,第三名探花郎的位置写着“陶玠、晋陵。”
小石子生怕瞧错,连揉了几下眼睛,方才瞧清,尖呼一声,拔腿就往温府跑。
“郡主!中了!中了!李公子殿试中高中状元,明儿一早要入宫见圣!”
温令姝倏地一下弹跳起来,“李公子中了?你瞧仔细了?”
小石头道:“是,奴婢瞧得真真的,是头名状元郎,会元杜白中了榜眼,探花郎是晋陵陶玠,第四名是月州元桢,第五名是容王世子慕容琭,第六名是林正杰,后面的记不清楚了。”
温令姝捧着胸口,喜难自禁,“蝉羽,把我的玫红郡主袍取来,我要去李家别苑恭贺李公子,快点。”
蝉羽蹙着眉头,“郡主,李公子高中,你现在这个时候过去……”
“让你去就去,这么啰嗦作甚?”
她今儿不去见他,他怎么知道今届前三届皇帝会有恩旨,再不争取,就来不及了。
此刻的李家别苑,李观对管事道:“稍后若有女客来访,便说我去城外探望一个故人。”
温令姝一定会来。
他不能再见她了,他喜欢的是江若宁,惹得江若宁误会就不妥了。
温令姝近了李家别苑,人未进得大门,就被管事委婉地告知:“我家四公子去城外拜访一位故人。”
蝉羽不悦,她家郡主来探他,是何等的荣耀,可他倒好,竟早早出门了,“今日放榜,他怎还出去了?”
管事揖手道:“这位故人与我家公子交好,听说是病了,我家公子是昨晚才听说的,今儿天一亮就出门了。”
温令姝憾容难掩,转身上了自家的马车,正待回家,却听蝉羽惊呼道:“郡主,是十六从外头回来了。”
十六跑得满头大汗,一边跑一边大嚷:“六顺伯,四公子状元及第了!中了!中了!四公子,你高中了,你高中了!”
蝉羽花容失色,气得咬牙切齿:“郡主,他根本就在家。”
温令姝心下不由得一阵悲凉,他骗她,明明在家,却说他去城外访友,这是为了躲避她么?娶她有甚不好,她是异姓郡主,不会有碍他的仕途前程。
就在这时,只见前方小巷里奔来了几个文士模样的学子,陆陆续续,一边跑一边说笑着,“李贤弟许还不知道自己高中状元了呢。”
“河仁兄,我一早就知道我们奉天府定要出个状元,哈哈,少游可是我们这些人里才华最大的。”
河嘉祖大笑着:“快点,与他讨杯喜酒喝!”
今次,他中了同进士,有一千名同进士,考了个同进士里的五百一十七名。不算落后,却也不错,因两年前的红楼案,朝廷清除了一大批的官员,正是用人之际,这次有些门道的,许能谋个实缺。
温令姝原本的气恼,立时化成了欢喜:“李公子是避嫌呢,他又非那等趋炎附势之人,思量问题自比我们家要周详,你说刚才要是我们进去了,这些学子一来,瞧我与她在一处,这多尴尬啊。”
蝉羽连连点头,“就算这样,他也该明说。”
“是我们鲁莽,且先回家,备了贺礼,你再让小石头送来,到时候……到时候……再将我的书信一并转给他。”
前面去了四个学子,没多时又有两个学子闻讯赶来,听他们的口音,倒似江南人氏,说说笑笑,喜气洋洋,一瞧就是高中之人,那浑身的喜气挡有挡不住。
温令姝回到阁楼,坐在窗前发了一会儿呆,临书情怯,竟不如从何落笔,“蝉羽,我该怎么告诉明日金殿之事?”
蝉羽道:“郡主,要奴婢说,你何等尊贵,就别给他写信了。奴婢代你走一趟,把话递到就是。”
“这不好,若他不明白我的意思?岂不误会。他性子骄傲,我不想让他觉得是我逼她。”温令姝忆起当初,江若宁想留下他,却因理解而让他去江南游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