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回家问二婶:“妈,我毕业回家搂黄鳝,你就不担心吗?”二婶不明白三儿是什么意思,横眼骂道:“跳跳死的,好好的担心你干嘛?”三儿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就是没人疼的孩子呀。”童林笑笑。三儿说:“真的。回家搂黄鳝一个月,我跟我妈说,你看我一天挣多少多少,你那点地就不用种了,在家歇着,我多搂一会儿什么都有了。我妈说,把这季收了就不种了,种了不收浪费。第二年,我妈就快快乐乐地退休了。”童林又笑了。
“什么时候退休了?”二婶捶了三儿一下,“种地不也是你种吗?”
童林帮二婶说:“婶心疼你呢。”二婶说:“是他种,上学的时候就他种。”
小丽正看动画片傻笑。三儿说:“快活呢。你爸爸妈妈都恼火死了。”
对中国人来说,一九九八年是多灾多难的一年。时年五月,印尼发生**暴乱;六月开始下雨,并引起了大范围的洪涝灾害,菜籽清属雨水集中区域,所幸没酿成大害,老甘受惊不小;刚到八月,在国际金融炒家的鼓噪下,亚洲金融危机**再起,波及日本,香港股市又糟洗劫,楼市一路下滑。童林从电视里了解到香港股市的消息,跟三儿说了。其实三儿早从收音机里听到了。三儿麻木了,感觉这场危机离自己很远。尽管中国政府及时插手,国际金炒家铩羽而归,童新华还是拔通了三儿的手机。童新华跟三儿说,我说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吧?童新华问三儿怎么看,三儿说,我就知道买摩托车装防撞的人比以前多,车行都装防撞了。三儿知道,困扰童新华的是城北改造问题;三儿不敢多言,这事太大。
星期天下午,童林照例骑三挎子回清水。和以前不一样的是,这回童林直接把三挎子开到修车店,跟三儿说:“我爸心情不好,忧愁恼闷的。想做点事吧,怕挨老百姓骂,又怕同僚挤兑,手上还没决定权。做人真难。”三儿犹豫一下说:“叔怕什么呀?危机对中国影响真不大,现在的中国不是那时候的中国了,国际金融炒家在东南亚频频得手,遇到中国不就阳萎了吗?”童林认真地倾听着。三儿接着说:“别人金融危机,工厂倒闭,失业增多,工资水平下降。菜籽湖倒闭多少厂?失业增加多少?出去打工的徐庄人一个没回来,也没听说工资少了。工资水平的风向标是企事业单位人员,他们不涨工资就给老百姓减少负担了。菜籽湖现在没卖地,有地卖你看看什么价吧。别听人说香港房价跌了,北京上海房价也要跌,菜籽湖年底还要涨。那些专家越来越不靠谱,说话吓人。指不定哪,对中国还有好处,东南亚那些国家也靠劳动密集型产业起家,他们不行了,中国占的份额不就多了吗?”
“三儿,回头我就这么跟我爸说行吗?”
“我那叔太小心了。做事哪能没风险?”
“不光怕风险,”童林说,“没人说真话,吴先秦跟我爸都不说真话了。我爸喝酒了,又黑又瘦。前一段整天在圩堤上呆着,不回家,包干了,出事就不得了。”
“压力是大,不干不行,干了又麻烦。”
“还记得方仁进吗?”童林问,“我爸怕做第二个方仁进。郞书记是向着我爸。郞书记是省里人,最多干一届,也许干不了一届。我爸走不了,还得在菜籽湖呆着。”
童林骑三挎子走了。刘立说:“当市长还这么麻烦哪?”三儿感慨说:“你以为呢?哪一行都难,除非混日子。刘立,摩托车你会修了,有汽车修的时候,多看着点,不懂就问。防撞活让我伯干。”刘立说:“我听师傅的。”三儿又问:“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师傅赶我走哇?”
“学会了就自己开个店呗。”
“师傅,不想走。”
“走跟我说一声,我好找人。”
徐善良骑走赶过来,三儿远远地问:“看样子又有好事。”徐善良笑着跳下车,磕下车架支好车,满面春风地走进店里坐下来,跟三儿说:“下午没事,我叫他们回去了,我跟余幸福把帐算了一下。”三儿笑笑:“要加工资了。”徐善良点点头,开心地伸出右手食指:“七月份一个数。”三儿摇摇头:“不翻两翻不用报喜。”徐善良眨眼看着三儿,尴尬地说:“我已经发大狠了。”三儿说:“五台小机器,五个人,平均每天就干半天活,最多就半天吧?就这你也高兴得起来呀?”徐善良挠头解释说:“能找的人都找了。你还想一天到晚有活呢,那不发财发大了吗?”三儿点点头:“我还没算晚上呢,到时晚上也要上班。”
“死三儿,”徐善良眨眼看着三儿,“做梦吧你?”
“相信我善良,早说了,拿一千的日子肯定有。”
三儿没有做梦。徐大庆打电话,说老朱已经拿下一个大盐厂,厂家最迟于下个月中止和原供货方的业务联系,由于老朱接手;徐大庆本人也在努力之中,徐大庆说他下血本了,成功的可能性极大;据徐大庆估计,这两个盐厂能保证三儿每月一万五千块钱收入。
傍晚,三儿开车回到家里,童林提铁桶出门帮三儿腾黄鳝。三儿问:“我妈呢?”童林反问三儿:“我不行吗?”三儿笑了:“你当我妈呀?”童林也笑了:“婶在做饭,腾不开手;小丽看电视,正乐着呢。”三儿埋怨道:“这丫头越来越懒了,一会揍她。”
“还是把我当外人。”
“不是这意思。”
“不是你这么计较?”
“童林,不高兴哪?”
“没有。说说呗。”
童林提铁桶往门里走去。看着童林的背影,三儿心情沉重起来。三儿想,小时候的玩伴都长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相处了。小西说得对,还是小时候好玩。
点了支烟,三儿站门口向了一下,转身又向老太在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