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之又往顾妍身边靠了靠,顾妍勾勾唇拉着他一道进屋。
顾崇琰正趴在床上,面色发白,额上沁了汗,却在笑着和顾婷说话,李姨娘站在一旁倒是平静得很。
顾婼也到了,不如顾婷一般扑倒在床前,她只目光沉静地看着父亲。
那眼神是有些复杂的。
或许,在上回柳氏的汤药出过问题之后,顾婼对待父亲的态度就有些转变了,然而眼下更多的还是关心。
顾妍和顾衡之一前一后给顾崇琰请了安,顾崇琰的笑容这才慢慢敛了下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面对次女时,总让他觉得别扭。
明知道她只是个孩子,也是他从不曾放在心上过的孩子,可真的当顾妍表现出那种与他的生分甚至对他隐隐的敌意时,顾崇琰作为父亲,也是不舒坦的。
尤其偶尔瞥到那双沉沉的眸子,总有种被洞穿一切的窘迫和心虚……
这感觉真是糟糕!
顾崇琰咳了声,有些不想去看顾妍,淡淡说道:“都来了做什么,也没什么事,休养几天就好了,都回去吧。”
挥挥手便要让他们离开。
顾婼上前一步道:“父亲有疾,我们理当轮流照看父亲的。”
“都是大姑娘小孩子的,照看什么?”也不想想他受伤的部位,哪这么容易?
顾崇琰道:“你们母亲还病着呢,离不得人。”
提到柳氏。顾婼的眸子闪了闪,不再坚持了。
顾妍笑着欠了欠身,“那父亲便好好休息吧,我们再来看您。”
三人呆了没两刻钟便走了,顾崇琰微微松了口气。
“爹爹,很疼吗?”顾婷掏出小手绢给他擦汗。
原先还只有那么一点点,可方才却突然间出了好多。
顾崇琰总不好说自己是紧张的吧,便模棱两可点了点头。
李姨娘蹲下身子对顾婷道:“婷姐儿去帮爹爹倒一杯清茶好不好?”
这是要支走她的意思。
顾婷会意,恭恭敬敬行了礼便退下了,李姨娘又把伺候的丫鬟遣走。坐在床沿轻轻握着顾崇琰的手。
他的手指干净修长。无名指第二指节处因为常年握笔书画而带有厚茧,却给人一种极安心的感觉。
顾崇琰便回握住她的。
“今儿个是冒险了。”他低声说道,却呵呵笑了起来,“不过若是真能成事。想必以后受益会很大。”
李姨娘很惊讶。“三爷便这样相信我说的?但凡妾身说的话有一点点不妥。三爷或许已经命丧黄泉了。”
她眸里泪光点点。
“阿柔,我难道不会自己判断吗?”顾崇琰哈哈笑起来,“皇上虽然荒政。不是个明君,可他也绝不是个暴君。他再如何动怒,也不过就是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断不至于真的上下嘴皮子一碰便要了人命。廷杖也就是他用来对付那些敢于置喙他决断的人的最主要手段了……那洪乃春,不过就是年纪大了,承受不起,这才死了的。”
他慢慢兴致也高了,“其实,在此事上触犯方武帝,他并不敢怎么样,难不成,还要将进谏的言官御史都杀了?那以后历史功过评价,他断断讨不了好!先不说最后是谁夺得太子席位,我今日之举必当名垂竹帛,也不是没有收获。”
李姨娘闻言有些失望,究其主要原因,其实也不是信任她。
顾崇琰又拉着李姨娘的手问道:“大舅兄说的可是真的?皇上最后定会册立大皇子?”
李姨娘回神,肯定地点点头,“他不会骗我的。”
有一个太监兄长,到底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纵然魏都帮她良多,李姨娘也不想多谈他。
顾崇琰这才放下了心,随后看向李姨娘的目光更加温和了。
自魏庭单方面切断了与外廷之间的联系,连沈从贯都要千方百计地去求人,他却能够通过李姨娘的兄长魏都,得到内廷里的机密消息,委实惊奇极了。
想来属于他顾崇琰的光明大道,马上就要到来了……
顾崇琰眼里灿灿生光。
这一边,方武帝下了朝堂便去了昭仁殿找郑贵妃。
郑贵妃是个身形娇小的美貌女子,乖巧玲珑小家碧玉,最是一双杏眼妩媚动人。
见方武帝来了,她便像一只小鸟奔到他身边,一下子撞到方武帝的怀里。
郑贵妃已经年过而立了,纵然她保养得当,面容还如少妇般明艳,但这后.宫之中佳丽三千人,比她年轻貌美的又不是没有,当真以色侍人,哪能经久不衰?
但方武帝深知她与其他人的不同,并且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宫中的众多妃嫔,总是面上对他百依百顺,心里却时刻保持着警惕和距离,这样的压抑和死板让他觉得了然无趣,但郑贵妃不一样,她聪明机警,天真烂漫。
就像是一团火,永远燃烧着青春活力,给予他灵魂上最痛快的畅感,好像自己也年轻了二十岁,能与她一道疯狂。
方武帝爱惨了这样子的郑贵妃,愈发离不开她,短短三年,便将她从淑嫔升至德妃再升至贵妃。
“皇上,今日怎么去了这么久?早膳都凉了!”
郑贵妃依偎在方武帝的怀里媚声撒着娇,方武帝就搂着她走过去坐下。
他点着她的玲珑琼鼻说道:“凉了便再做,说了多少次了,不用等朕用早膳。”
郑贵妃仰起头哼了声,“您不让我等,我便偏偏要等!”
这样与皇帝说话,实在是大逆不道了。可昭仁殿里伺候的宫娥内侍早已习以为常。
事实上,方武帝最喜欢的便是郑贵妃这样子大不敬的“野蛮”行为,不像那些人总是点头哈腰一脸的奴才相。
宫娥陆陆续续呈上了新的菜肴,帝王的饮食,素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满满一桌子,足有几十样品种,琳琅满目,穷奢极侈。
郑贵妃亲自盛了一碗燕窝万字白鸭丝,亲自喂给了方武帝吃。方武帝眉开眼笑。好像方才在朝堂上受的气一瞬都消了。
郑贵妃眸光闪了闪,突然就哼一声放下碗了,别过头不去看他。
方武帝一愣,问道:“爱妃又怎么了?朕哪儿惹你生气了?”
“您是皇上。臣妾哪敢生您的气啊!”
这阴阳怪气的语调。方武帝要是还没有察觉什么。那才是傻了。
“还说没生气,你一耍脾气,就会自称臣妾。”
郑贵妃如少女般嘟着嘴回过身。“今天朝堂上,又提起立储的事了吧!”两眼即刻泪汪汪了。
她在内宫一枝独秀,多少人争着抢着要给他汇报消息?
前一刻还在朝堂上发生的事,转眼就已经传到她这里了,何况还是她最关心立储之事。
“皇上,您可答应过我的,要立洵儿做太子,您金口玉言,可不能反悔!”郑贵妃牢牢盯着他,生怕他说出自己不想听的话。
方武帝一时无奈极了。
也不是他不想立六皇子夏侯洵,可他总也得顾及到祖制,顾及大臣们的意见。
那些御史,一个个眼睛贼亮地盯着他,就要揪着他的错,他也是身不由己啊……
“爱妃,朕……”
“我不听!”郑贵妃立了起来,两行清泪落下,方武帝看得心疼极了。
下一瞬,她又像个孩子似的坐到地上哇哇直哭,“皇上您骗人,您都答应了臣妾的,您说话不算话,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方武帝突然觉得有些力竭,却又不舍得美人难过,只好蹲下来极尽轻言软语温声哄她,郑贵妃才算消停了些。
她肿了双桃子眼看过去,“皇上您可还给我立了字据呢,盖了大印的,您不许不认!”
郑贵妃说着就要让亲信宫女去内室梁上取锦匣。
早在三年前,她便施展了聪明才智,让方武帝立下手谕,写上立夏侯洵为太子。那时候方武帝对她百依百顺,什么都顺从,又要讨好她,便毫不犹豫地写下了,郑贵妃就此将这手谕珍之重之地放入锦匣中,悬于梁上,日后好作为凭据。
皇上金口玉言,但毕竟是虚的,翻脸要不认账也是即时的事,只有字据,才能教他抵赖不了!
方武帝顿感身心俱疲。
在郑贵妃这里他能感到轻松愉悦,但是在立太子一事上,她也与外头那群恼人的大臣一样,让他消受不起……
宫娥很快将锦匣取了出来,上头早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郑贵妃小心翼翼拿丝绢擦拭掉上头的尘埃,又慢慢打开来,面上已是十分欢快的了。
“皇上,您看,这是不是您写的?”
她拿起那手谕便打开,突然有许多黑黑的蚂蚁和白白的蛀虫窜出来。
郑贵妃大惊失色,尖叫一声便将手中东西扔了出去。
方武帝抱着她让她不要怕,这才扭过头去看那地上的手谕。
泛黄的纸张见证着有些年头了,一团团的蚂蚁蛀虫,还在上头不停地爬走,有内侍小心翼翼将虫子都赶走,这才重新回到郑贵妃手里。
郑贵妃觉得恶心极了,但一想到那关系到自己儿子的前程未来,便堪堪忍受下来,但接下来只看了一眼,她便又大声尖叫。
颤抖的手撑开着一张不大的字条,上头的笔墨遒劲有力,那红色的朱砂大印还清晰明了,只是这字却被虫子蛀掉了!
原先上头应该写着:“立子夏侯洵为太子。”
然而现在,其他的字都好好的,却偏偏,那个最重要的洵字,被虫子蛀得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不剩。
方武帝同样看到了这个现象,心头狠狠地颤动了一下。
折腾了十五年之久立储之事,他在大子和六子之间徘徊了这些年,顶着压力不让大儿子这么快成太子,也要为幼子留一线生机。
这条手谕都三年了,这些年他的心从未动摇过,却在这一刻狠狠地摇摆起来。
“天意……天意啊!”
方武帝仰着头长叹了声。
郑贵妃一听不妙,赶忙拉住了他,泪眼婆娑,“皇上,您,您答应过臣妾的!”
一双美目顾盼生辉,楚楚可怜,方武帝能不心疼?
可事实已经这样明摆着了。
本来六皇子夏侯洵有那么大的优势,却在这个时候,被彻底毁了。
这张手谕做不得数了,难道不是上天给他的警示,不能立夏侯洵做太子吗?
他是天子,承天授命,本就有天人感应,上天的提示已经这样明显,若与上天对着干,岂能讨得了好?他们一介凡人,哪能和天比?
方武帝拍了拍郑贵妃的肩膀,不敢去看她的泪水,摇摇头留下一声无奈叹息,踏出了昭仁殿。
终究,这些年的挣扎,逃不过老天的安排!
方武帝苦笑一声,去了乾清宫,大笔一挥下了两道圣旨。
一道册封大皇子夏侯洛为太子,即日乔迁东宫,一道则立了六皇子夏侯洵为福王,封地洛阳。
按照规制,皇子封王后,便要去封地就番,方武帝如此宠爱这个儿子,郑贵妃将夏侯洵当做命根子,他又怎么忍心让福王这样离开他们身边。
遂以授给福王封地不足四万顷为由,将福王留在了宫中。
消息极快地传开了,十五年太子之争,终于落下了帷幕。
西铭党人欢欣鼓舞,纷纷给太子夏侯洛送上贺礼。
欢声笑语里,众人很快又想到了今日在朝堂上义正言辞劝谏方武帝的顾崇琰。
若不是顾崇琰今儿个站出来,还受了一顿廷杖,想来皇上也不会这样快的就下定决心……那么细细算来,顾崇琰可就成了册立太子的功臣了!
众人心下一惊,知晓顾崇琰这是要咸鱼翻身了。
太子既定,日后便会是未来君王,他顾崇琰在立太子之事上居功至伟,未来定当得重用!
又开始后悔,自己怎的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偏偏给顾崇琰摘了桃子!
如此想来,一些脑子活络的,便开始往长宁侯府送补品,给顾崇琰补身子去了。最重要的是,太子夏侯洛,也以他的名义,送了一大份礼上长宁侯府。
顾家门前访客不断,倒是冲淡了先前顾媛的那番丑事,竟有一种欣欣向荣的错觉。
顾二爷听闻此事,恨得摔了一套杯具。
他一向都是温和的人,像这样失控,太少见了。但此刻却是心中委实忿忿难平。
好事全让老三一个人占了,他就成了衬托老三的那片绿叶!不对,是衬托了那朵鲜花的牛粪!
坏事就遭在了他的头上,顾老三就混得风生水起。
本事还真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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