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不安于室,顾家血统不纯,这种事顾家不敢捅出去的……他们要着脸呢,百年书香的荣誉名声放在那里要维护,耕读传家最是注重教养品性了,抖露出半分,都是得不偿失的事。
他们想要悄悄地解决,然而后头跟着个大隐患,随时有人愿意为他们出头……手脚做得再干净,只要有心,还怕找不出蛛丝马迹?
那时候可不仅仅是揭开顾家的遮羞布了,草菅人命这一条,就够人喝一壶的!
他们顾家算什么?
一个中下游的勋贵,处置一两个奴才,还要去官府报备上档,还想要无声无息地做掉几个人?
痴人说梦!
可就这样咽下这口气,当一切都没发生过,怎么甘心?
柳氏有倚仗,顾家有顾虑……
僵局,这一刻切切实实打成了僵局!
双方骑虎难下,老夫人又说要给他们一个选择……
还能有什么选择?
顾妍嗤之以鼻。
脸都撕开了,现在告诉他们愿意给他们一条活路……那定是要用什么等价的东西来交换了,可是,是什么呢?
母亲有什么是他们需要的?
在他们眼里,母亲无能、怯弱、胆小、怕事,全身上下无一可取之处,哪怕身世,都是他们那么看不起的商户女……可偏偏母亲私产丰富,不比他们囊中羞涩,这些人个个看得眼红耳热。厌弃母亲的同时,又舍不得放弃这座大金山。
多么矛盾又可笑啊……
柳氏目光平静,顾妍能感受到母亲揽着自己的手慢慢攥紧,她听到母亲问:“你们要什么?”
那声音细柔婉转,优美动听。柳氏木着脸,不哭不笑,在他们看来,就如同俎上鱼肉,任人宰割。
安氏眯着眼笑,白圆的脸看着十分温和。她低声道:“柳氏。你罔顾伦理悖守礼教,原本只有沉塘一条路走,可看你还有这么两个年幼的孩子……罢了,就当我们发发善心。好歹也是几条人命……”
说得异常慈悲。若不是知晓内情。只怕要以为他们真是心善的。
“闹到这个地步实在是没法子继续下去了,将你的嫁妆留下,拿着休书与两个孩子一道走吧……总还是照看你的了。若不要日后两个孩子一辈子挂上奸生子的名头,你自当明白该如何去做。”
拿万顷良田、宅子铺子换他们母子三人一条活路,顾家有了这么些钱财,起码三代以内能够富庶无忧,一纸休书,从此柳氏与顾家毫无瓜葛,柳家的祸事攀扯不到顾家的身上,为了顾妍和顾衡之的未来,柳氏又不敢说出一个字,顾家的声望也能保住了……
安氏将所有的可能性考虑在内,愈发觉得这主意当真是妙!
前段时日他们还心心念念地计算着如何将柳家与顾家的关系分离开来,眼下既能摆脱麻烦,还能收获银钱,简直一举两得。
只是要劳烦顾崇琰咽下这口气……毕竟这对于男人来说,面子里子都是丢了个光的。
安氏往顾崇琰那儿瞟了眼,看他神色舒缓下来,不如方才那般激动,当下便放心了。
是了,谁还要跟钱过不去啊?这世上,人心易变,金银却是最实在的东西。
顾崇琰上下打点,用的可不是府里头的公中,他自己能有多少私产?还不是用的柳氏的妆奁?
但如此,可不少人背地里说他吃软饭。
顾三爷是好面子的,他哪里容得了自己被人说三道四,还看脸色……可偏偏,离了黄白之物,日子当真是难过得很。
他吃了这么个大委屈,等柳氏那些银子到手了,他一定要占大一半!
顾崇琰私心里这样想着。
柳氏看上去气极了,浑身发抖,她指着上首那些人,大声道:“你们将东西都拿去了,人又只道我是个弃妇,我们孤儿寡母,要如何自处?你们可真是良心!”
老夫人“呵”一声冷笑出来,淡淡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一只破鞋罢了,还想染指顾家门楣?”
“本就是该死的命,给你指一条明路还不领情……以为我是当真怕了伊人县主?阿妍是个乖孩子,我不介意让她再乖一些,口不能言、手不能动,最多只当她生染恶疾了,三夫人柳氏忧思过甚而亡,衡之病发不得而治,等你们都死绝了,这些都还是我们的……记得和阎王爷诉冤情去,不过想必阎王爷也不会理你这种娼.妇的!”
她目若寒冰,狠绝的光芒尽数释放在眸底深处,化作无数飞刀利刃,要将他们千刀万剐。
若不是为了那一点点万一,谁愿意在这儿与他们浪费口舌?
顾衡之瑟缩着身体,顾妍将脸埋在柳氏怀中,柳氏睁大了双眼,紧了紧手臂将两个孩子搂住,神色惊恐。
挺直的脊梁,终于如风烛残年的老人,一点点弯折,头颅垂下,一瞬老了十岁。
老夫人满意极了这种胜利者的姿态,给顾崇琰和身边的沈嬷嬷使了个眼色,顾崇琰立即磨墨写休书,沈嬷嬷则亲自去柳氏院子里大肆翻找。
当顾崇琰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甩在柳氏脸上时,沈嬷嬷也回来了,对着老夫人摇了摇头。
老夫人大怒,一掌拍在红木桌案上,“说,契纸钥匙都在哪里!”
幸而留了柳氏一命,不然沈嬷嬷都找不出来,可真就被她摆了一道了。
柳氏低着头,鬓发散乱,泪水纵横。
她仔仔细细将休书拿起来研读,顾崇琰以不娴、无状、善妒为由,将她休弃。而两个孩子,则是因为不孝,要将他们驱逐。
说是给他们留条活路,然而,从此之后,他们哪还能有容身之所?这些名状跟着他们,他们这辈子已经完了……
心寒是什么感觉,她想,今日她体会地很彻底。
沈嬷嬷掐着柳氏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指甲胡乱地狠狠掐进她的肉里。顾妍和顾衡之扑叫着过去。抱作一团直哭。
混乱、嘈杂、不堪……
沈嬷嬷又抓着顾妍的后领将她提了起来,笑嘻嘻地道:“老奴手脚可没个轻重,五小姐会不会有个好歹,老奴可保证不了……”
柳氏愤恨抬头。声嘶力竭地扑腾过去将顾妍抢下来。身子终于瘫软了。
她泣不成声:“在清澜院内室的第二根房梁上头……”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谁也没料到,居然藏在这样的地方。
安氏“啧啧”叹几声,沈嬷嬷复又回去找寻。没过半刻钟便拿了个锦盒回来,老夫人迫不及待地打开,满满一盒子的契纸,看得人双眼生光,顾崇琰和安氏亦是心情舒畅。
几人仔仔细细翻了一番,不由张大了嘴巴。
宅子、田地、林木、塘池、铺面、金银饰物数不胜数,不止是在燕京有恒产,还有保定、邯郸、大同、太原……几乎囊括了北直隶所有府台。
柳氏还在呜呜咽咽地哭,老夫人眼睛如同明火般灼灼燃烧,璀璨亮丽。
他们都想过柳氏有钱,但没想到,竟然这样有钱!
这些东西,给他们,几辈子也用不完!
老夫人急急忙忙收着,牢牢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安氏瘪了瘪嘴,到底没说什么,顾崇琰眼睛就黏在上头,再没有离开过。
“既如此,签一个转让书,按个手指印吧。”
沈嬷嬷将转让书交给柳氏,柳氏含泪签下,又按了印泥扣上一个鲜红的拇指印。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
这下她也丝毫不用留情面,差人将柳氏顾妍和顾衡之一道赶出门,至于柳氏的那些心腹丫鬟婆子……顾家可容不得异心人,这些就交给柳氏去头疼,他们可没有闲钱去养外人。
直到那扇朱红色大门缓缓关上,门里门外好似隔了两个世界。
窄巷那儿站了一排人,柳氏怔怔站了会儿,抬眸望着已经暗下来的天色。
灰蒙蒙的一片,有些凉了,大约又要下雨了……
脸上泪痕未干,眸中无神,她却不再哭了。这是她因为顾家最后一次流泪,以后再不会这样没出息了……
柳氏惨淡笑了笑,低头俯下身子紧紧抱着沉默的顾妍和顾衡之,只觉得阵阵心酸。
顾妍的脸上还高高肿着,火辣辣地疼,这一刻的心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隐隐的喜悦和兴奋。
总算是摆脱了不是吗?
他们,和顾家……了断了。
接下来的游戏才刚刚开始,谁是鱼,谁是饵,总要分个清楚的!
不知道是顾家人良心未泯,或是他们不想柳氏这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走,第二日就将顾家推往风口浪尖……总之他们雇了几辆马车,将一行人载离了广平坊。
刚刚入夜,天边的轰鸣电闪便不断翻滚,瓢泼大雨浇下来,整个燕京城显得格外寂静,家家户户早早地熄灯歇火,入梦安眠。
然而对于有些人,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长宁侯府里灯火通明,老夫人紧紧关上房门,清点着柳氏的这些嫁妆契纸,笑得合不拢嘴,安氏掌灯立于一旁,眉眼间也尽是笑意。
顾大爷顾二爷顾三爷通通坐着悠闲地喝茶,一人一本翻看着手里的账册。
“三弟妹……哦不,是柳氏,柳氏的陪嫁原来这么多,这柳家得多富有啊!”
顾大爷眼珠子都不够转了,光他手里这么一本记载金银器物的册子,这些东西,足够他吃喝玩乐一辈子!谁还要兢兢业业去那太常寺衙啊?累得半死,用做不出什么名堂。
顾崇琰哼一声,有些看不起他大哥的肤浅,这么点小东西就大惊小怪……
“柳家就柳氏这么一个女儿,当年柳氏的陪嫁,抵得上半数柳家家财,且全是些肥货……”
他心里一时滋味百千。
原来柳氏一直留了个心眼,他自以为看到的私产,其实只是冰山一角。夫妻之间不是应该坦诚相待的吗?竟也是防着他的!
他不屑地勾勾唇。
防着又如何?还不是落到他手里了?
想着又往顾二爷那儿看过去。所有人里,顾二爷算是最平静的了,仿佛没有被这些惊讶到,然而只要看看他捏着账册的手指紧得发白,就可以想象他内心是何种情绪。
这些东西,大半都要归入他手中的,顾崇琰霎时觉得扬眉吐气,又暗暗恨着:我都被戴绿帽了,按理就该全是我的!偏偏还要分一份给别人!
他讨好般地看向了老夫人,道:“母亲,兄弟几个都在,如何分法,母亲给个准信吧。”
安氏蹙了蹙眉,顾大爷和顾三爷同时噤声,老夫人翻看的手指微微一顿,过了会儿才抬起头来看他。
“这都还没清点完呢,你就这样猴急了?”她嗔怪了一句,似是调笑,手臂轻轻一拢,那些契纸离得她又近了些,好似被她圈在了怀里。
顾崇琰太高兴了,没有注意,他想想也对,眉飞色舞道:“那母亲快些点清……怎么说我受了莫大委屈才换来的,可不能让我白干!”
老夫人眉眼间隐隐有一丝怒气,转瞬即逝,她笑着说:“母亲还能不顾你……得了,有什么好争的,总会让你们兄弟几个满意的。”
在场的人都笑了,这笑容有多假,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又一道白光闪起,尾随其后的便是轰隆的雷鸣。老夫人看了看外头的雨幕,道:“都回去吧,这么大雨,往后更难走。”
顾大爷和顾二爷点点头站起来,安氏也乖顺地走到顾大爷身边,顾崇琰却有些不乐意——他怕老夫人年纪大糊涂了,点不清楚,恨不得帮母亲一把。
老夫人咳了声瞪他一眼,“怎么,还怕做娘的抢了你的?”
顾崇琰不好意思地笑笑,终于回去了。
屋子里空下来,沈嬷嬷凑上去附耳低声说道:“他们现在身无分文,唐嬷嬷当了头饰,换了些现银,找了家干净的客栈,暂时落定下来了。”
老夫人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她的手贴在胸口,像是呵护珍宝一样轻轻抚了抚。
那里装着柳氏白日里签的转让书,有了它,这些东西都是她的……都是她的,没人抢得走!
老夫人将契纸一点点小心翼翼重新装回了锦盒里,想了半晌,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好藏的地方,干脆上了床后抱在怀里入睡,这一夜嘴角都是弯弯的。(未完待续。。)
ps: 周日补课,已哭晕在厕所。二更合一,感谢伊若夜雨投的宝贵月票,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