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杯子又递到嘴边,示意让她继续喝。
她摇摇头。
“萧令先。”语气是笃然的。
对方默然了一下,“你又知道是我了?”
顾妍觉得好笑,“只有你,才会爬窗进来。”
“我只爬你的窗,别人的给我我也不爬。”
他闷闷说道。语气就像是个赌气的小孩子。
顾妍搞不懂他又怎么了。
萧沥忽的倾身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
铺面感受到一股清冽的寒意,不难想象他在外面到底呆了有多久……
屋里本来是燥热的,顾妍也觉得热,被他这么一冰,不由颤了颤。
“干什么呢?”她挣扎着想推开,全身软绵绵的根本没什么力道。
茫然地转过头,眼前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她记得本来屋里是有人守着的……
“青禾呢?忍冬呢?”
“睡着了。”
她不信:“她们都睡得浅,你这么大动静还能不醒?”
萧沥沉默了一下:“我点了她们睡穴。”
“……”
顾妍好气又好笑,他清冽干净的呼吸洒在颈侧很痒。
寻摸着在他腰间狠狠掐了一下,萧沥闷哼一声,无奈道:“你属刺猬的?还会扎人?”
到底是松开了手,给她找了个软靠垫在背后,让她靠在床头。
顾妍看不见,但能感受到他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刚过的五更。算算是寅时,外头天色应当还是黑的。
顾妍晚上睡觉的时候习惯在床头点上一盏松油灯,这时候烛光明明灭灭,纤瘦的小姑娘眼睛上覆着白绢,巴掌大的小脸面色微红,神色怏怏,看起来可怜极了。
“你怎么样了?还有哪里不舒服。”萧沥紧蹙着眉心问。
顾妍摇摇头,“退了烧好多了,就是有些虚软没力气,还有……”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太医说是蟹睛症。见光流泪,现在每日点鱼胆汁,用桑叶水洗眼,等明天再拆下来看看是怎么样。”
萧沥没再说话。
顾妍只好问他:“你怎么了?”
“对不起。”他突然道歉:“那时候我不在。”
这回换成了顾妍沉默。
她看不见萧沥的神情。听他的声音似乎有些悠远低落。
伊人说他从那天走了之后便不见踪影。不知道都去了哪里。突然间回来,就跑她这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通。
“也不能这样说啊。那日箭过来的时候,有颗小石子飞出去打偏了飞箭的走势。如若不然肯定是要扎进我胸膛了……后来我在水底迷迷糊糊好像有看见冷箫,石子是他打的吧?”
不用说也知道,冷箫是萧沥安排过来的。
顾妍好笑地抚了抚额,“其实我觉得吧,我大约是天生体质就招小人,什么都要冲着我来。”
也就她这时候还能开起玩笑。
萧沥微微弯起唇角。
气氛太安静,顾妍有点不习惯。
“对了,你都去哪儿了?伊人说这几天都不见你人。”
他淡淡说:“回了趟京城。”
京城……
蓦地想起汝阳公主也是当天被遣送回京的。
伊人后来有跟她说起过,大晚上的赶路回京,马儿突然发了疯,一路狂奔,坐在车子里的汝阳公主被颠出了马车,撞到了石块上,胸椎骨断裂,整个下半身都瘫痪了。
萧沥是那晚走的,汝阳公主也是那晚出的事……
他现在自责懊悔当初没有在她身边,是不是就事后去补救去了?
顾妍悄悄收紧了手,寻思着问:“听说……汝阳公主瘫了。”
萧沥一时没了声音,过了会儿,他说:“不是我做的,我本来想给她点教训,可是……”他冷笑了笑,“有人比我更早地动了手。”
顾妍“哦”了声,没再去追问是谁做的。
汝阳公主三番四次想要害她,她也没必要对人家生什么恻隐之心……她想,自己还没有这么以德报怨。
萧沥问她:“你信我说的?”
“为什么不信?”
他突地感觉很好笑:“顾妍,你真的很好骗。”
凑近了些,看到她一时愕然的表情,更觉有趣,“但我不会骗你。”
他笃然地说,扬了扬下颚,在她眉心轻轻印上一吻。
顾妍微惊,分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湿湿软软落在额上的是什么,本能地就想往后退,但彼时哪有可退之处?
萧沥只见她茫然地伸手抵住他的胸膛,耳朵一下子变得通红。
“你……你这不正经都是跟谁学来的?”她觉得自己说话都不大利索了。
语气都娇娇软软的,更像是娇嗔。
萧沥可没觉得这是不正经,他喜欢极了顾妍现在的样子。
粉面桃腮……
只是这层缚住的白绢,遮住了她最动人的眼睛。
心中蓦地一沉。
脑中一瞬昏昏沉沉,好像是也是有个散着黑发的蒙眼女子,安安静静地半躺着,一身的缟素洁白,脸色苍白如纸,一动不动地躺着。
“疼吗?”有个声音这么问过她。
女子不言不语,连呼吸都轻微地几不可闻。
没有回答,没有言语,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已经死去。
萧沥脸色微变。
“你再动手动脚,我就不理你了。”
面前的少女状似凶狠地扬言,说出的话真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搁谁都不信。
“阿妍?”萧沥试探性地唤道。
“怎么?”
他松了口气,抹了抹头上莫名其妙沁出的薄汗。慢慢说:“没事,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样了。”
顾妍低垂下头,嗫嚅了一会儿说:“我不是不喜欢……只是,只是有点不习惯。”
声音卡在了嗓子眼,声如蚊蚋,萧沥一字一句全部听到了。
他缓缓弯起薄唇,不再闹她。
“你还没说呢,回京城到底干什么去了。”
萧沥说:“负荆请罪。”
“外祖父和娘亲都知道啦?”顾妍其实并不想他们担心,“你傻啊。全揽下了。外祖父都要拿扫帚赶你出门!”
萧沥摸了摸鼻子:“嗯,王爷确实这么做了。”
堂堂镇国公世子被人扫地出门,脸面何在?
他居然还笑得出来:“后来我保证你毫发无损地回去,王爷才又让我进去。没有这时候从京城赶过来。”说着揉了揉顾妍的头顶。“所以阿妍。快点好起来,不然我又要挨揍了。”
说得顾妍都笑出声。
可随着越想越不对劲。即便是要负荆请罪,何必这么着急地连夜赶回燕京。
一来一回快马加鞭算两日。便是在京中逗留一日,那剩下的一日做什么去了?
漆黑里看不见萧沥的神色,顾妍抿着唇问:“还有呢?”
他不说话,顾妍便说:“孰为主,孰为辅,我好歹分得清,你别拿我当傻子。”
他随即轻叹,认命道:“我杀了阚娘子。”
顾妍一怔,“你找到她了?”
“本来是找不到的。”萧沥狞笑起来:“她藏得可真好!我明里暗里去找魏都的宅子,没有一处有痕迹,原来真身就躲在皇上赐给奉圣夫人的宅子里。”
奉圣夫人靳氏,因其有乳大圣上之恩,成定帝待她十分优渥,万分照顾。魏都能有今天,德蒙圣上恩宠,可以说奉圣夫人功不可没。
汝阳公主先前知道了些顾妍的不同,当众指着顾妍说她是妖怪,后来还说,是顾婷告诉她的,顾婷是全部的主谋。
这种事别人听来或许一笑了之,觉得汝阳公主或许是魔怔了,但萧沥察觉到了一点线索。
他满城去找阚娘子,最特别留心的地方当然是魏都和顾宅,早前就发现有一辆马车会定期进出顾家,来往于顾家和奉圣夫人的宅院。
他只当是奉圣夫人与李氏的联络往来,那现在两相联系起来,其实破绽就出现了。
“我原也只是去试试运气。”萧沥说:“阚娘子在一天,就会拿你当目标一日,她要救她的儿子,就要取你的命,那我不如从根源上直接了断了她。”
没人会想到,会有人堂而皇之来奉圣夫人的宅邸里杀人,挑选的对象还是这样一个无名小卒。
萧沥是夜潜进去的,迅速果断地做掉了阚娘子。
有一个婆子发现了,他便顺带地一道解决。
顾妍收紧了手:“那个孩子呢?”
“死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顾妍几不可察叹息。
萧沥说:“那个少年夜啼不已,气若游丝,时日已然无多,再下去无非就是自生自灭。”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你背负的杀孽太重。”何况这杀孽,还是为了她。
萧沥忽的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所有的罪孽由我来担,你不用感到负罪,也不用在意。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就算死后要堕入阿鼻地狱,那也由我来!”
……
来围场狩猎不过是几天的事,上回出了事故,女眷都不怎么出去走动了,至多也便是在行宫附近散散步,当做踏青郊游。
萧沥擅离职守事的事成定帝没管。
张皇后跟他说:“配瑛在围场出了事,嘉怡郡主和西德王都不在,没个可照应的,配瑛又是萧世子未过门的妻子,千万保证了人家的安全,现在出了这么大事,心里当然有愧,不得回京向王爷谢罪?”
成定帝想想太有道理,于是干脆睁只眼闭只眼。
只魏都感觉有点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说不上来。
顾妤这几日千方百计地买通了一条路子,让扫洒的婆子给她递了张花笺放进萧沥的房里。署名当然不会是自个儿,这样人家只会不屑一顾。
她小时候和顾婼顾妍一起临窗写画过,能够七七八八模仿出顾妍的笔迹,便伪造着花笺约萧沥出去看日出。
顾妤一直都在行宫里待着,男方那里她不好去走动,能打通那条路子已经极为难得,也不知道萧沥根本就不在围场。
顾妍这儿张皇后差了人严防死守,一个个嘴巴跟封起来似的牢靠,何况顾婷和汝阳公主都不在了,她就是想打听一点东西都无从下手,也不知道顾妍是个什么情况。
但想想沐雪茗和顾妍同时落的水,沐雪茗现在都能下床走动了,想必顾妍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顾妤是打算地好好的了,黎明时分,会有最后一轮巡夜的人路过,萧沥如约而至,当巡逻的侍卫看到自己和萧世子在一块儿,就不用管究竟说不说得清了。
女儿家送递这种东西总是不好意思,她想萧世子一定不会多问,就赴约前来的。
只是顾妤不知道顾妍的眼睛伤了,别提看不了日出,就是见风都不行,她也不晓得萧沥不在围场,满腔热血就一意孤行。
退一万步讲,就算萧沥在围场好好呆着,顾妍也没有丁点儿事,萧沥真的收到这种东西,肯定是会先忍不住夜探香.闺,然后不惊动任何人在房梁上静静等着看着的。
顾妤哪里能知道,在外人面前矜贵冷傲的萧世子,在顾妍面前就是另一种形态呢?
她甚至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做好了最充分的准备。
深秋的山风阵阵,吹得她单薄的身体都要散架了,看着冉冉升起的红日,顾妤的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滚烫畅快。
有脚步声靠近了,顾妤猛地打起精神,单手碾碎了一粒药丸洒在身上,又解开了自己前襟的系带,晨风带动地她衣袂翩跹,仿若仙子。
“配瑛?”
身后那人疑惑地问了一声。
顾妤待到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猛地转身就抱住了来人的脖子,整个人都腻到他的身上。
她太用力了,来人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往后倒去。
这正和她意。
身下是软绵绵的草地,摔倒下去的时候一点都不疼。
顾妤与他在地上滚了两圈,解开前襟的外衫脱落在了地上,男子伏在顾妤的身上,顾妤不由紧张地闭紧了眼睛,一边抓着男子的衣襟狠狠拉向自己,一边大声地喊叫:“萧世子,不要……你不要这样!”
黎明还是昏暗的,巡逻的卫队听到了声响,举着火把纷纷跑了过来。
只见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躺在男子身下叫唤着,表情似苦似乐,而男人的脸色则在一瞬间变得铁青。
顾妤微微地笑了。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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