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贵在不忘初心。
马越的前半生不算颠沛流离,但站在今日回首往昔,其间付出的艰辛也令人唏嘘。
他曾不厌其烦地对年少的马擎滔滔不绝的唠叨,有时也会自豪的笑笑,想要把他一辈子的经验都教会给儿子。
因为他不希望马擎吃他的亏。
可他深知父子共同活在的这个迟暮的汉朝,是决然不同的时代。他的前半生活在别人的时代里,而马擎,活在马越的时代。
他依靠的是自己一步步打下的天下,尽管步履维艰,却也成就了如今的他。
那是一次又一次不成功便成仁的傲慢,也是一次又一次蓬头垢面仍旧矢志不渝的偏激。
可马擎今后需要依靠的不是这些,如果一个庞大帝国的继承者需要依靠这些来维持统治,这个国度只怕会在未来的二十年轰然倒塌。
在这个时代,对一个人影响最大的是父母,也是先生。
如今的马越,便是梁鹄言传身教的结果,其中固然有身边忠臣良将辅佐,但最大的帮助还是梁鹄。
时至今日,青州的三港水师缓缓在建,马越望着万顷碧涛仍旧会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初至幽州的夜里,梁鹄对他说的话,正是那些话语使他坚定,也为他定下了一生的方向。
“老夫告诉你该怎么办。一旦大乱将至,神器不保,老夫和陛下都会推荐你去重掌兵权,天下乱了你去平天下,诸侯乱了你去平诸侯,人心乱了你就平人心,将那些奸贼、宗贼,杀个一干二净,再回来拱卫皇室。”
“如果真的坏到你说的那样,天下乱了,诸侯乱了,人心也乱了……你也斗不过那些个聪明人。你就回凉州,那是你的家乡,你有声望,有威势,有资历,有头脑,有见识!领着咱们凉州人全出来,别管什么羌氐屠格,只要是你的人,带着他们全出来!”
“哪怕你是造了反,也要带着你的千军万马回来,杀个血流成河,杀到天下清平!”
梁鹄的话令他在那些暗无天日看不见未来的的夜里都有力量。
因为这些,为了自己的儿子,当徐州的争夺琅琊郡的战事打得如火如荼,当捷报频频从徐州大地由探马飞奔着传回青州,雄踞北方的无冕之王在海边的山崖上搭起了一座屋子。
《胜败论》,马越蘸了蘸狼毫笔,在纸上写下这样的话语。
人生中总会经历这样那样的困境,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总在赢,可自己却一直在输。
但正因如此,面对困顿的情形,一个人做出多大的努力来熬过这段时期,才是真正的强大。
使出多大力气去击倒敌人,在常规意义上那是勇敢,也是强大。但人生太难了,远远要超过击倒敌人。
因为人真正的敌人是自己啊!
当一个人真的被现实击败了,被敌人击倒了,耗尽了全身力气却都再难生出顽抗之心……才是最可怕,最困难的。
哪怕一次次失败,也要有再一次站起来的勇气。
愿意付出多大的努力,去再一次站起来,才是真正的勇敢,真正的强大!
马越希望马擎能有这样的勇气。
因为作为一名父亲,他深切地知道,成功的方式有许多种,但真正意义上的失败,只有一种。
一旦人心底的那股气松了,那才是真正输了。
……
琅琊郡几乎整块落入凉国之手,面对徐晃迅猛如火的攻势,臧霸的徐州联军被打得节节败退……因为徐州人被越打越弱,徐晃手下的青州军却越打越强。
凉王为了他们亲临青州的消息已经传至军中,就连专门为青州军出台的赏罚令也令每一名青州军士心神激荡。
只要杀敌,就有凉国上好的铠甲与战刀,甚至最勇猛的勇士还能得到一匹战马。
管亥手底下的军士对徐晃的那几千名凉国覆甲的兵装实在是太羡慕了……甚至对青州军而言,他们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日能装备那样的铠甲与兵器。
青州军有自己一套行之有效的抢夺式战法。在徐晃看来管氏兄弟手底下的青州军也算是被逼出来了,一场战斗打响的过程中他们总能在战场上以最快的速度抢夺到敌军精良的兵甲,并且绝不贪多,刀枪矛弓这些东西捡起来就用,复杂的甲胄则绝对没人去取,即使只穿着麻衣与敌人浴血拼杀,也一样无所畏惧。
如今徐晃指派青州军固守琅琊郡沿线,时刻防备臧霸的军队越过缯山沿线反扑,主力则屯于琅琊国各城池,休养生息。
而在今日,琅琊国却迎来了一名意料之外的客人。
“小侄拜见徐叔父,小凉王别来无恙啊。”徐晃与管亥、马擎、董钝等人正聚在琅琊国的太守府里部署今后针对徐州的战略部署,就见一三十余岁的男子笑嘻嘻地跨门而入,言谈中虽是问好,但对二人的亲近多于尊敬,“徐州的战事可还猛烈?世子殿下倒是着实晒黑了不少。”
马擎一看便乐了,拱手之后便快步走去拉住那男子的手臂,笑着说道:“贾兄,你怎么来了?”
这三十余岁的男子是贾穆,也是凉国肱骨贾诩的长子,此前一直在凉国公门中供职做事,早年间与小凉王马擎为同殿学子,因而两人关系非常亲近。
就连徐晃看到贾穆询问军情也没什么不快,大大方方地说道:“徐州倒没什么,我等只是在担心江东兵马会不会趁势越过大江,你过来可是凉王殿下又有诏令?”
“哈哈,怪不得来的时候殿下便说徐叔父您一定会料到这些。”贾穆说着便探手入怀推出书信递给徐晃说道:“凉王殿下的诏令都在信里,说您一看便知。”
一旁的马擎眼巴巴地看着信件问道:“我的呢?他老人家也不担心儿子会不会死在徐州战场上?”
贾穆一看马擎的模样便笑了,故意逗他道:“没有,凉王殿下对小凉王可是只字未提啊。”
“老爷子心真大,我是他亲生的吗?”说着,马擎一把将贾穆拉到一旁,鬼鬼祟祟地小声说道:“诶,兄长,我问你个事,你可得给我如实说。”
“世子殿下请说,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贾穆话音刚落,就见马擎挤眉弄眼儿地问道:“是不是我那甄氏的姨姨,给我爹生了一个?”
贾穆的脸绿了,转头为难地看着马擎说道:“你这事儿……世子殿下,我哪儿知道?就算是知道做臣子的又哪里敢议论君王的事情?”
“切,没劲。”马擎摆手扭头放过贾穆,重新走到厅堂正中看了两眼地上的图像,对徐晃问道:“叔父,我爹写信说什么了?”
却见徐晃皱着眉头也不答话,觉得无趣又转头对贾穆说道:“兄长我可告诉你,你家模儿也有三岁了吧?将来等你儿子出外领兵打仗,可要记得勤写书信,你看我阿娘每月都命人从陇都传信过来,老爷子就过分了,你说这不问平安就算了,捷报传回去全军皆赏,唯独不提我……唉。”
“快歇了吧你,凉王殿下再亲自赏赏你?将来整个凉国都是你的,有什么可赏的?”贾穆小声让马擎附耳过来说道:“你是不知道,青州崂山下海面上一到晚上就琴声暗哑,到处都是诉说思念的声音,只是凉王殿下不说罢了,有叔父在这儿照顾着你,还能让你受半点委屈了?”
“他那思念,谁知道念的是阿娘还是甄氏姨姨……”
“凉王殿下在海岸边上著书,尽管还没人见过那部书,但应当是凉王为世子殿下写就的。”贾穆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世子殿下长点心吧,凉王比这世上谁都希望您快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啊。”
马擎还想再道:“好,凉王的计策非常好!穆儿,既然你身兼如此重任,那便休息几日及早起行吧,一定要赶在江东人的前头去与徐州士人接洽。需要什么帮助大可告知叔父,但凡是军中有的,一定都给你备足了。”
“这徐叔父便放心吧,侄儿前来便是要东西呢。”贾穆笑着对徐晃拱手,随后说道:“侄儿所求不多,人力物力凉王殿下再青州便皆已准备妥当,如今差的只有一点,关羽徐州士绅的情报,比如他们谁与我凉国作对,谁与凉国有新仇旧恨,又是谁在之前的战争中没有参与……这些事情徐叔父都是清楚的吧?”
“啪啪。”徐晃拍了两下手,对侍从说道:“唤劈柴武士携徐州大族情报进来。”
时至如此,经过二十年的发展,劈柴院已经成为凉国一支专事辅佐的正规军,任何一支兵马出征都会依照兵力与将会遇到的战役难度分派十至数百人的劈柴武士,专事刺探情报、战场狙杀敌将、传递信息与扰乱敌军信息的职责。
不多时,劈柴武士将情报送来,徐晃铺开了对贾穆说道:“穆儿你看,这是徐州糜氏,先前的战事没有参与,其族财力广袤、良田充足,是你需要争取的不二之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