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建康城南忽然爆发厮杀声,响彻夜空,动静很大,传到城东青溪一带,豫章王府内,正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的豫章王陈叔英听着这动静,停下脚步,望向西南方向。
战斗开始,就不知胜负如何,若今夜得手,那就意味着官军重新控制城南,和城西连成一片,届时占据台城的敌军就会被三面包围。
距离周军入寇建康已经过了五日,陈军一直未能收复台城,未能将占据台城的周军赶走,这让陈叔英十分焦急,而今夜是关键时刻,他自然坐立不安。
陈叔英的王府位于青溪,这也是许多权贵聚集的地方,周军那晚攻入台城,百官大多不在宫内,所以如今城内文武官员都以豫章王为首,聚集王府,听从陈叔英的指挥。
今日忙了一天,一身疲惫的陈叔英却没心思休息,此时听着城南的动静,长吁短叹,不知过了多久,才耐着性子坐下。
周军这段时间勉强控制着朱雀航以南长干里一带,陈叔英为此绞尽脑汁,想了许多办法想要收复城南,而对方为了控制城南,也使出许多手段。
周军在建康没有根基,不得人心,因为兵力不足的缘故,除了占据台城、阻挡官军接近台城之外,没有太多兵力在城中其他地方驻扎,在长干里也是如此。
所以,为了收买人心,周军让一些陈军败类去蛊惑百姓,试图以发放粮食、布匹的方式,笼络无知愚民为其效力。
甚至为了煽动百姓,还抓了许多陈国吏员,在大庭广众之下,命人扮作苦主来声讨这些吏员所谓的“罪行”,借此收买人心。
然而可笑的是,长干里的百姓并不买账,即便败类们卖力演戏,杀害了许多“罪大恶极”的吏员,但百姓们清楚得很,没有被这些行为迷惑。
那些惨遭杀害的吏员,在被人押上刑台时,被迫围观的百姓们,没有被周兵吓住,不停地大喊“他是好人”,以示抗争。
这是官军细作从长干里打探回来的实情,不止一人这么说,所以陈叔英知道民心可用,百姓心向朝廷,所以十分感动。
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对付不了如狼似虎的周兵,需要有外援。
而外援,就是他派出去的精兵,今夜就要在百姓的接应下,攻入长干里,驱赶周兵及其为虎作伥的败类们。
此时城南的动静,就是陈军与盘踞城南的周军激战时发出的,陈叔英虽然听得不是很清楚,但他勉强分辨出这喧嚣声并没有雷鸣声。
雷鸣,是轰天雷爆炸时发出的动静,此时未闻雷鸣声,说明城南周军遇袭被打得猝不及防,一下子还没来得及使用轰天雷。
想到这里,陈叔英稍微松了口气,己方似乎夜袭得手,顺利攻入长干里,那么接下来,就是周军溃败、狼狈逃入台城的结局。
脚步声起,侍卫来报,说几位将领在外求见,陈叔英赶紧让对方入内。
以萧摩诃为首的几名将领,应陈叔英要求到王府议事,陈叔英见着几位沙场宿将俱在,心定了许多,将自己的一个想法说出来。
待得官军收复城南,周军就只能困守台城,而为了避免对方狗急跳墙、败亡时焚烧宫阙,陈叔英打算和对方交涉,做个交易。
以让对方平安离开建康为条件,要求周军将领释放所有俘虏,不得破坏台城,不得将国库里的财物带走。
这是尽可能减少损失的办法,陈叔英不想困兽斗的周军将台城付之一炬,别的不说,台城太仓里存储的粮食不计其数,一旦被烧毁,在两国交恶的情况下,陈国来年恐怕会发生饥荒。
太后、天子、太子、皇后及其他宗室,已经由石头戍乘船入江,前往下游广陵,太后派出的使者,今日下午抵达建康,让陈叔英暂时主持建康大局,所以他要为大局着想。
陈叔英打算用这种方式,以最小的代价收复台城,至于如何实施,文官靠不住,还得听宿将们的意见。
这几日沉默寡言的萧摩诃,见陈叔英看向自己,沉吟片刻,便说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此举有先例,不是不可以实行。
三十多年前,周军南攻巴湘二州,陈军主力随即紧急西进,与进驻巴湘的周军爆发激战。
周军水师败绩,仅剩一支孤军困守湘州州治临湘,主将为贺若弼。
此人使出各种手段,让围困长沙的陈军无计可施,最后陈军主帅侯只能和贺若敦约定,让对方领兵脱身而去,不战收复临湘。
萧摩诃以此旧例,赞同陈叔英的想法,然后没再多说什么。
自从得知夫人又和官家有染,萧摩诃心如死灰,此次周军攻入台城,陈国文武官员气愤万分,他却宛若置身事外的路人,不为所动。
家和国,是他一生为之奋战的目标,如今家有名无实,国会变得怎么样,已经和他没有关系。
其他人没察觉萧摩诃的变化,陈叔英也没想那么多,见着萧摩诃心事重重的样子,只道对方忧国忧民故而如此,几名将领也认同他的想法,这让陈叔英信心倍增。
待得收复城南,将台城包围起来,就是和对方谈判,各自做出让步的时候。
以最小的代价收复台城,尽可能保住太仓囤积的大量粮食以及国库钱财,待得太后回来,他也好有个交代。
正商议间,忽有士兵跌跌撞撞来报,陈叔英见着对方狼狈的模样,心中暗道不妙,果不其然,对方带来的是一个坏消息。
今夜,官军潜入长干里,有百姓接应,要将占据城南的周军打跑,一开始还很顺利,官军顺利渡过秦淮河,进入长干里东段。
结果这竟然是敌军设下的圈套,上千官军精锐,中了对方的埋伏,虽然奋力血战,却寡不敌众,绝大部分都折在长干里。
而据幸存士兵所述,参与伏击的敌军,其中许多人是陈国百姓。
“圈套...伏击...”
陈叔英喃喃着,愣了片刻,熊熊怒火涌上心头,一拳砸在案上:“刁民!这些为虎作伥的刁民!!”
旁边几名将领听得如此坏消息,眉头紧锁,看情形周军已经在城南长干里一带站稳脚跟,这就意味着己方合围台城的计划受阻。
不仅如此,还得分兵去提防城南周军,免得一不留神,被对方抄了后路。
想到这里,大家有些忧心忡忡,而萧摩诃却有些欲言又止。
今夜之事,也许是有百姓为虎作伥,但也有可能是当年那一幕的重演。
当年,周将贺若敦孤军守临湘,被陈军团团围困,而临湘周边百姓心向陈国,时不时用船送来米、鸡鸭,主动犒劳陈军将士。
贺若敦探得明白,便派士兵扮作百姓,以犒军为由接近陈军营寨,发动突然袭击,接连几次造成陈军重大伤亡,从此,陈军成了惊弓之鸟。
如果再有人靠近军营,即使真是来犒军的百姓,陈军也不敢接纳,更不准外人靠近,百姓见此情况,渐渐地也就不再犒军了。
萧摩诃觉得,今夜之事,未必如大家所想那样,也许是周军故技重施,让陈军不相信城南百姓。
但他最后还是没说出自己的看法,默默的坐着,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