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苑马监,马厩里一匹匹毛色青白的骏马正在吃草料,一身戎服的宇文温走在马厩里,看着这些远道而来的“青海骢”,又看看马厩里的其他马匹。
除了毛色区别外,他实在看不出别的名堂。
青白杂毛的马名为“骢”,或者以此形容奔跑速度飞快的骏马,宇文温不是养马专家,看不出这种来自青藏高原的马有何特别之处。
但知道这种马适应高原气候,耐劳苦,对吃的不讲究,是很实用的骑挽兼用马。
若加以认真繁殖,日后在青海一带用兵,官军骑兵的战斗力必然有保证。
然而可惜的是,这些马之中的公马作为种马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裴世矩出使吐谷浑,顺利完成使命后归来,前几日抵达长安,为宇文温带回了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进献的礼物,其中就有种马五十匹。
将种马当做礼物送人,这礼物的分量可不轻,但在“专家”的鉴定下,礼物的成色却打了折扣。
此次随同裴世矩出使吐谷浑的官员当中,有宇文温的御用牧马官马五,马五在西海(青海)湖畔接触到了传闻中的“龙种青海骢”,甚至到海中岛转了一圈,发现吐谷浑选送的所谓“优等种马”,实际上只是二流水准。
很明显,吐谷浑方面留了一手,即便其君臣为焰火表演所震慑,对于周国的态度明显好转,但提防之心依旧不减,送的种马都是次品。
对此,宇文温不觉得意外,马是重要的战略资源,像吐谷浑这种以游牧为主的国家,极度依赖马匹,只要上位者脑子没出问题,绝不会把种马轻易送给别国。
此次裴世矩出使吐谷浑,顺利完成使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加上名为表演实为恐吓的焰火表演,让吐谷浑君臣的态度端正起来,但两国亲密无间的情景是不可能出现的。
这些种马,也不可能繁殖出大量优质后代。
公马们体质一般,已经过了生育的巅峰期,心有余而力不足,无法在中原播撒“龙种”,留下大量子孙后代。
对此,宇文温不会郁闷,他从没打算靠着“借种”来为军队繁殖一批适合在高原地区骑乘的战马,所以只是略微感慨一下“尔虞我诈”。
他给吐谷浑送“大礼包”,当然不光是为了做买卖一起发财,夷狄畏威而不怀德,光靠利益输送的话,人家会以为他是怂货,迟早要拔刀来抢。
做买卖要本钱,要花时间,但抢劫不需要本钱,来钱也快。
吐谷浑野心勃勃,“国人”们的利益需求很大,不会为了所谓“一起发财”而放弃抢劫的念头,数百年来对方的表现都说明了这一点。
但凡河西走廊、陇右地区的力量出现衰退,吐谷浑必然趁火打劫,宇文温不指望靠送“大礼包”就能一劳永逸,他只是在为己方聚集力量而争取时间罢了。
人总是会好了伤疤忘了痛,壮观的焰火表演,给吐谷浑君臣造成的震撼,对方大概数年后就会忘得一干二净,只有血淋淋的尸横遍野,才会让这些人刻骨铭心。
宇文温一直记着这一点,今日到沙苑马监,主要是看看马监里的种马情况如何,顺便出来转转、透透气,听马五说一下吐谷浑当地风情,看看中原地区哪种良马较为合适在高原地区骑乘。
马五有祖传的养马手艺,对于如何选马、养马、育马有心得,此次作为随员入吐谷浑,得以亲自考察吐谷浑国内的“马政”。
虽然只是走马观花,却为天子带回第一手的观察资料。
出使队伍里,有精心准备的中原各种良马,马五一路上都在仔细观察,观察这些马匹进入“高原”之后的反应。
吐谷浑所处地区是为“高原”,据说“空气稀薄”,在“平原”长大的人到了“高原”,有人会觉得呼吸艰难,胸口发闷,耳朵嗡嗡作响,身上觉得难受。
人是这样,马也是这样么?
如果马也会水土不服,那么水土不服的程度有多严重?
这是马五需要搞清楚的问题,而他向天子提交的报告,内容十分详实,将进入吐谷浑国境后,队伍里数百匹马的健康情况一一作了记录。
又对青海湖一带的水土进行了现场考察,看看随行马匹对于这里的气候和草料、河水的适应情况如何。
如此细致的观察,也就只有靠从事“贱业”的马五等养马“专家”才能做到,宇文温就是要以这些人作为眼睛,看看吐谷浑当地的情况如何。
据马五等人观察,那些平日里需要精心饲养、小心伺候的高头大马,在高原上水土不服的情况比较严重,反倒是那些身材中等、平日里耐粗料的马匹,到了高原之后水土不服的症状较轻。
这一结果,为将来皇朝对吐谷浑动兵时选用马匹提供了有力的参考,宇文温对此很满意。
他骑上马五精心挑选的一匹“青海骢”,在寒风呼啸的旷野里驰骋起来,虽然如今天寒地冻,但对于人和马来说,这都不是问题。
马蹄声中,宇文温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青海湖畔,心灵得到了净化。
才怪。
在那地方除了接受高强度的紫外线照射,还有高原反应,根本不会有什么心灵得到净化。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宇文温都没去过青藏高原,也不打算让心灵得到净化。
他是一个俗人,一个脱离不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所以想要给吐谷浑君臣来个心灵净化,让对方认识到生活是多么的美好,打打杀杀什么的,太不和谐了。
于是,鸦片烟这种东西,不知不觉就混到礼物里去了。
想着吐谷浑可汗和贵族们成日里抽大烟、一副鸦片鬼的模样,宇文温就觉得良心很痛,但心痛之余,他不会“知错就改”,也不会有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即便控制了吐谷浑可汗以及几个大贵族,他依旧无法有效控制吐谷浑,因为这个国家实际上是部族联盟,“国人”们的利益需求是个无底洞,必然驱使国家发动对外战争。
既然要打出去抢劫,当然要抢比较富庶的陇右地区,所以这就让吐谷浑不可能安安分分做买卖,搞什么互惠互利。
对外扩张,抢更多的人和牲畜,占更多的地盘,用抢来的女人来繁殖自己及部族的后代,用抢来的男人做自己的奴隶。
这样的需求,使得“国人”们更倾向于抢劫,而不是做买卖。
如此一来,中原朝廷扶持的任何一个可汗,要么变成上位就翻脸的白眼狼,要么被国人推翻。
吐谷浑的可汗,必须优先考虑“国人”的利益,不然就会被杀。
宇文温给吐谷浑送“大礼包”,纯粹是为了拖延时间,顺便发点小财,而给吐谷浑可汗几大贵族们送鸦片烟,也是为了拉拢,而不是控制。
因为光控制几个人根本就没有用,觉得利益受损的“国人”们随时可以发动政变,把这些人干掉。
一切的一切,就只是多争取几年时间罢了。
看着一片萧瑟的旷野,感受着天寒地冻的宇文温,心却炽热非常,他不会重蹈隋炀帝的覆辙,即便胸中有雄心壮志,也要慢慢来。
事有轻重缓急,他要解决的外患有很多,却只能一个一个来。
如果来个“你们一起上,朕赶时间”的玩法,只会玩死自己,导致国破家亡。
但即便要一个一个来,也得先做好布局,宇文温看着天野茫茫,忽然有些感慨。
那么多事情要做,也不知有生之年能不能做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