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倾旖在林子里飞奔。
素来温柔其表的女子,这次难得的连表面上的温柔面具都撕了,青面獠牙地磨牙,随时等着磨刀霍霍向猎物。她目光炯炯发亮,极具穿透力,活像是两盏闪闪发光的探照灯,又像刚断奶的小狼崽子的目光,犀利横扫,直指猎物。
兰倾旖在找猛兽。兔子狍子獾之类的玩意她已不稀罕,她觉得这些猎物体积太过娇小,皮毛剥下来也就够做双鞋,要做被子必须找大件。
她往林子深处而去,仔细分辨着空气中的气味。
腥臭味传来,风中都带了那种味道。
她眼前一亮,刷的跳上树。
树林沙沙作响,不断有兔子猴子小鹿跑过,在林子里灌木间画出黄白褐灰各色交加的弧线。兰倾旖双手托腮,安静地等。
骚臭味浓重,她捂住鼻子。
猛兽的咆哮声由远到近,小动物更加狼奔豕突,连树上跑过的猴子都慌不择路踩断了无数枝叶。
兰倾旖抽出腰间软剑,悠然等待。她周身三尺之内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靠近,无论猴子还是树枝或者其他,都免不了被弹开或者化灰的结局。
猛兽的嘶叫声让整个森林都为之战栗,兰倾旖一低头,就看见了底下豹子油亮有光的脊背,她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豹子毛好亮,肯定很有油水。
点点花斑密密麻麻分布在豹身上,颜色看得人心里发瘆,豹子飞奔到树下,没能找到自己的猎物,发出愤怒的长吼声,爪尖不住地抓地,围着树直打转。
兰倾旖冷眼看着,还是没动。
豹子抬头看着树上那个狡猾的人类,尾巴钢鞭般竖起,偶尔敲击在树身,嘭嘭有声。爪尖刨得地面一片狼藉尘土乱飞。它仰头长吼,腥臭的味道从嘴里散发而出,锃亮的牙齿宛如一柄柄寒光闪闪的小匕首,随时等着将猎物撕咬成片,兰倾旖甚至看见了它牙齿上挂着鲜红的生肉丝。
“咔!”豹子的嘴巴将合未合时,剑光宛若黑色闪电狂飙而出,划破了虹膜映出的的平静天地。
兰倾旖倒挂在树上,借着下坠的冲力,一剑穿过豹子的喉咙,从下颌穿出,再准确钉进它心脏。
“吼——”豹子的嘶吼声几乎震破她的耳膜,细细的血泉飙射而出,拉出一条光艳的红带。
豹子用尽全力抬爪,想给上头那个人类一击,巨大的寒光闪闪的爪子带起脑袋大的坚硬泥土,狠狠拍向树身,却在半途颓然落爪,最后一刻,它勉力抬头,对上人类清冷无波的眼睛,发出一声绝望不甘的长号。
兰倾旖迅速避开,才免了被豹血浇上一头一脸,她抬袖捂住鼻子,满脸嫌弃。
“臭的差点熏死。”她不住用手扇风,确定豹子死了才走过去。
她盯着豹子看了半晌,剥皮,从颈下三分下刀,手指几转,匕首流转过流利的弧度,喀嚓几声怪响,手腕几转几挑几压,一张完整的豹子皮和肉分开来,半点肉屑都没粘上。看着手中的战利品,她满意地点头。她虽然谈不上洁癖,但想到自己当被子用的豹子皮上还粘着肉,也会觉得恶心的。地上的豹子肉,她看都没看一眼。又难吃,林子里也不缺吃的,要来干嘛?
她转身离开,打了四五只野兔狍子,当做今日的早餐,回去向许朝玄邀功。
路上见到一些用得着的草药,她也一并带了回去。她像个捡破烂的,把路上看见的能用来做调料的、治伤的、吃的……各种玩意凡是用得着的都带了回去,最后实在拿不动了才作罢。
她回去时许朝玄正在晒岩盐,他的动作稳定细心,看上去有种岁月静好的平和。
听见脚步声,他也不回头,指了指旁边的火堆,淡淡道:“猎物烤的差不多了,你去看看。”
兰倾旖呆了呆,有点难以置信,“你怎么这么快?”
“你折腾的时间,再多猎物都烤熟了。”许朝玄平淡答。
兰倾旖嘴角抽了抽,懒得理他。“虎皮和豹皮,你要哪张?”
“都一样。”许朝玄懒散答。
兰倾旖悻悻,自讨了没趣,她也识相闭嘴,扔给他几个果子,“这是给你的,你最近不能吃太油腻。”她拿下烤熟的肉串,熬蘑菇兔肉汤。趁这功夫处理刚剥的兽皮,配药,忙的不可开交。
许朝玄静静坐在一边,听着她忙碌的声音,心情变得很平静。
如果没有人生里那些必须背负的负担,这样在这山林里过一辈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他恍惚想着,醒过神来又觉得自己傻,真是疯了才会有这种念头。无数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有什么资格逃避?
“过来,我检查伤口换药。”兰倾旖总算收拾的差不多了,跌坐在地,擦了把汗,道。
许朝玄合作地走到她身边,任由她解开衣服检查伤势。
血肉模糊的伤口,是她用匕首剜去了腐肉,暂时阻止了毒素蔓延。后来又给他用了特制的秘药,将毒素集中控制在伤口周围,每日敷药慢慢拔毒。她这次出行准备有限,这林子里能找到的的材料也有限,她只能用这个稍显缓慢的办法。在毒素彻底拔除前,他不能用内力,不然会毒发。
她敷好药,感觉到他全身紧绷,指下的肌肤光滑如玉,属于年轻男子肌肤的弹性和质感,让她的手有刹那停顿,很快就恢复如初。这时候再计较男女之防,完全没必要。
“你在安国,是不是吃过亏?”许朝玄忽然问。
“是啊!”兰倾旖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眼中有微微痛色,容色却仍旧明媚如春日丽景,“都丢了半条命。”
“难怪。”许朝玄恍然,“不要紧,你现在没事就好,至于这仇,总有机会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对不对?”兰倾旖笑出一口锃亮白牙,语声带着狠,“我也觉得,有些仇,不是不报,只是时机未到。”
许朝玄不语,心里有微微的凉,不是为她所说的话,而是为她声音里隐隐透出的凄厉,宛若经年前的冤魂在狠毒诅咒。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联想,却想起了人生里那些注定不死不休的仇恨,那挣扎着在地狱里哀嚎的曾经爱过的人。他忽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连忙甩开那些可怕的回忆。回想那样的故事,需要勇气。
“会的,那些欠了我们的,总会还的。”他声音很轻,宛若一句梦呓,而这段对话,也真的宛若一梦,出口即消散在风中,等待着岁月来验证。
树屋里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兰倾旖每天都忙着打猎、配药、照顾病人三部曲,细心到近乎琐碎。许朝玄一边享受着最高等最舒适的服侍,一边琢磨着以后自己身边伺候的人还要多加**,就按照面前这位典范来。
两人在树屋里呆了四五天,直到兰倾旖将煙蛇的毒性祛除干净才开始赶路。临走前兰倾旖把树屋“毁尸灭迹”,以免若有追兵到来确定他们的下落。虽然许二公子的外伤还没好,但那是无伤大雅的。用兰倾旖的话来说。“顶多一点皮肉伤,又死不了人,怕什么?”
兽皮两人都背,不过兰倾旖还是挺照顾伤员的,自己背了大半。
她用树枝尖端插地,拔出来仔细看了看泥土,淡淡道:“从山势看,东南方向很有可能是出口。”
“那走吧。”许朝玄站起身。
于是也就走了。许朝玄伤势未复,多少影响了行动力,兰倾旖也不急着赶路,把速度放慢了不少。
两人走走停停,用一种春日郊游赏景的心情,一路上点评着周围的风景,说两句笑话。不知情的人见了,还以为他们真的在郊游。
两人都是人杰,知道此时急也没用,如何不能保持愉快轻松的心情,为自己保留一份永久的雍容?
午餐照例是烤兔肉,兰倾旖负责打猎,许朝玄负责处理烧烤。每次这时兰倾旖都表示赞叹。在她看来,许朝玄一点都不像个瞎子,山林里道路荆棘丛生十分难走,有时甚至根本就没有路,就是正常人在其中穿行都显得狼狈,他却走的慢而稳,仿佛闲庭信步。处理猎物也显得从容不迫,半分不受眼盲影响。
她托腮看着对面那人手法熟练地解决猎物,唇角泛起淡淡笑意:看这手法的熟练劲,这家伙怕是也杀过不少人吧!这种处理方法,用到人身上,就是干脆利落对战迅速且最大限度地减小血腥对自己的影响。看似简单却是无数次杀人经验的浓缩。一般身经百战的士兵都未必能凝练出这么有效的招式。
她换了个姿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着他。树枝上的兔子渐渐变成金黄色,散发出浓郁香气。他撒上前几日晒好的岩盐。
许朝玄将兔皮放在岩石上晒干,不时翻转着兔肉。兰倾旖目光有些远,“你看起来倒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我小时候的日子算不得平顺。”许朝玄淡淡一笑,“苦也不是没吃过。”
兰倾旖沉默。处理伤口时,他的淡漠随意她看在眼里,那不是装出来的淡漠,而是真的觉得无所谓的自如。这说明对他来说,要么受伤本是常事,要么他受过比这惨重得多的伤,所以对这些压根不放在心上。不管是哪种,她都觉得,这种挣扎求存的人生,很沉重。
她忽然心生倦意,没了再试探下去的心思。反正浑水能不蹚就不蹚,管那么多干嘛?
“怎么不说话了?”许朝玄撕了两只兔腿扔给她。
兰倾旖随手接过,咬了一口,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朝玄一笑,不语。
吃饱后,两人歇了会儿,继续往前走。
这日天气突然转变,傍晚时下起了大雨,雨势很快转大,仿佛天瓢倾倒,眨眼就将两人淋了个透心凉。
大雨浇得兰倾旖睁不开眼睛,林子里泥土飞溅,地上满是泥泞。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满地泥水寻找避雨的地方,衣服上很快满是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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