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蒙细雨隔绝了视线,如密密麻麻水晶帘遮蔽了远山雾霭。
兰倾旖站在窗前,看着雨中竹林,出神。
头顶有淡灰色的铅云聚集,缭绕不散,翻滚着浅浅云浪,将院中天地笼在一片沉凝的灰中。
兰倾旖目光落在翠绿竹林上,神色淡漠,目光流转变幻不定,仿佛在做什么重大的决定。
竹叶沙沙作响,偶尔有几片在雨中凋落,飘到窗前。她也没管。
她缓缓伸出手,比了个框,正对着皇宫方向,仿佛在计算从这个院子到皇宫的距离。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鸟叫,一片竹叶飘落在她面前,她抬手接住。竹叶浸入茶杯,很快显出细小的淡红字体。
兰倾旖面无表情看着。目光随着字条内容逐渐加深,眼底似有重重阴霾翻滚。
安国派来的人与黎国皇族接上头,正四处搜寻自己的下落……她唇角掠过一丝冷笑,以为和皇族勾结,自己就会怕?庞然大物有时候还不如一个流浪者来的便于行事。他们会追,她就不会跑?再说皇族不等于皇帝,行事总还要有几分顾忌,有本事让闻人炯下通缉令悬赏她还差不多!
她目光在末尾落了落。
陇南有变。
什么意思?自己刚从陇南回来,那里有变化,自己怎么不知道?这个变化又是什么?具体哪方面?
她细细思索,默默分析着这含糊意思可能指向的方面。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念念有词。
随即她闭上眼,仔细盘算各种可能性,手指扣住窗棂。
她睁开眼,下意识看了眼西厢——许朝玄的住处。
她向那个方向走了几步,想了想,从书中抽出一张处理过的竹叶书签,将密令卷在竹叶里,从窗间扔了出去。
看了眼窗外绵绵不绝的雨丝,她换好油靴,拎了把油纸伞,转身出门。
城南商业街依然如往常热闹,她一路走过,看到不少风景。
路边有乞丐缩在墙角躲雨,捉着身上的虱子,将其用力碾压在墙壁上。兰倾旖从目光墙上掠过,脚下不停。
家族尚安。
一切如常。
玉琼已赶来玉京。
她心头微喜,又一沉。喜的是自己有了帮手方便许多。忧的是自己未曾传唤她便赶来,只怕出了什么事。
她抛开思绪,大步踏入长醉楼,问明了小二情况,直奔二楼雅间“霜环阁。”
这里的风景不错,阁楼外就是玉京盛景涟堤烟柳,其上长桥卧波,阔朗中自有一番壮丽。
她进去时连珏正坐在窗边静静喝酒,桌上两坛酒,下酒菜也简单。
“再加两斤烧牛肉,几盘下酒菜。”兰倾旖唤来屏风外静候的小二,淡淡吩咐。
“来,坐!”连珏举杯,微笑招呼。
兰倾旖也不客气,倒了半碗热酒就往喉咙里灌。“难得你有兴致约我出来喝酒。”
连珏失笑,“这是什么话?说的我好像很忙,很薄待你似的。”
“忙是真的,薄待倒不至于。”兰倾旖淡淡道。她和连珏算是交浅言深。平日里说说话倒是不错的选择,彼此的性格也很合对方的胃口。“怎么?看你的样子倒是很清闲,武举的事忙完了?”
“得了吧!你少装蒜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这不过是朝中盘踞的各派势力相互妥协争夺人力资源的平台。里头的水深着呢!我疯了才使劲掺和。”连珏翻了翻眼睛,嗤之以鼻,满脸不以为然的表情。
兰倾旖莞尔,觉得他倒也坦诚,“你和六皇子的交情不是很好吗?”
“那是私交。一码归一码。皇子们的斗争,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少掺和为妙。我可不是赌徒。”连珏自嘲。
兰倾旖默了默,“是我失言,自罚三杯以赔罪。”她也利落,三杯下肚爽亮地一亮杯底。
连珏赞,“爽快!”
两人相视一笑,觉得彼此的距离似乎拉近不少,神情也轻松下来。
“这边风景不错。”兰倾旖放下酒杯,看着窗外蒙蒙细雨烟柳长堤,随口赞叹。
“这是玉京八大胜景之一。”连珏轻笑。“自然是不错的。”
“哪八个?”兰倾旖兴致勃勃。
“菱湖潋滟、兰台占星、观澜铁塔、昭延霜钟、涟堤烟柳、瑶山夕照、静园堆雪、兴桥映月。”
兰倾旖无语,貌似这八大胜景里,自己去过的还不到一半,看来自己真是有些孤陋寡闻了。她眉毛抽了抽,猛的记起刚才里面似乎有个重要地点,不由讷讷地问:“那个……兰台占星不会是说的兰台宫里的占星台吧?”
“是啊!”连珏答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这个……”兰倾旖开始发痴。茫然。
早就听说国师霸气,如今才知果然霸气。一个人占据了八大胜景之一吃独食,他胃口真大真好。脸皮真厚。
决定了,彻底鄙视之。
土豪的世界,**丝穷鬼们果然不懂,也不能仰望。无奈。
“难道你一直呆在许家不出门吗?”连珏难以想象。
“当然出门。”兰倾旖摇摇头,“只是我很少特意去这些地方游玩。”
她来玉京又不是来看风景游览名胜的,哪有那个闲心?即使有时间,她恐怕也没心情。
“哪有到了玉京,不见识见识这八大胜景的?”连珏摇摇头,“哪天你我都空闲了,我带你转遍如何?”
“行啊!只不过最近怕是不成了。”兰倾旖笑意浅淡。她这些日子还要低调行事,感觉玉京的风吹到身上有些冷。
“无妨。”连珏举杯一饮而尽。“你的酒量很好。”
“淡酒水罢了。”兰倾旖不以为意,“烧酒我也能喝一两坛。”
“很少见女子如你这般海量。”连珏一笑而过,“不过还是莫要贪杯的好。喝太多毕竟对身体不好。”
兰倾旖点了下头。“放心,我懂分寸。”
连珏一笑置之,“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啊?兰倾旖一怔,完全没预料到会出现这种神转折,神色茫然地凝视着他,揣摩着他的用意。
连珏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两声,稳住面部表情。
好在兰倾旖接受事实的能力还算可以,反应也不慢。她没怎么思索,答:“治好许朝玄,我就离开玉京。”
家,在她心目中的地位高于一切。家人的地位,也是无可取代的。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虽说自己不会这么早出嫁,甚至……但总归,与父母相处的时间不多。
“没考虑婚嫁?”连珏半真半假地笑问。
“怎么?你有好的人选向我介绍?”兰倾旖斜眼瞟他,同样半真半假地调侃。
“你觉得我怎么样?”连珏摸着下巴,缓缓问。
“噗。”
“咳咳。”
兰倾旖被酒水呛的死去活来的,咳的两眼翻白。颤颤巍巍道:“兄弟,你别开玩笑成吗?这种事,是不能随意拿来开玩笑的!你就不怕我当了真,非你不娶?”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求亲不该是这个态度的。她能感觉出来,连珏对她的态度仅仅限于朋友,撑死了也不过是知己兄弟。绝不可能是任何男女关系的范畴。
嘎?非他不娶?
连珏呆了呆,好容易消化了这四个字,却没有像常人那样发怒,反而仰头大笑,“阿兰你真是有意思,难怪许朝玄那家伙说你是个妙人。”
他大笑的时候会让人想到云端上掠过的吹散浮云的清风,或者是闪电划过时照亮的那片云。无论何时,不失亮色。这种亮色不是许朝玄那般华艳沉凉让人既惊艳又不敢靠近的亮,而是真正能够让人敞开心扉感觉轻松自在的亮。
兰倾旖不由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
心情忽然不错。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连珏饶有兴趣追问。
兰倾旖眯了眯眼,“你到底是将军还是媒婆?怎么比市井街坊里锻炼出来的大妈们还八卦?拉皮条上瘾了还是怎么了?”
“好奇一下都不行?”连珏很委屈。
兰倾旖凉凉道:“好奇害死猫。”
连珏叹气,“我说,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国家机密,你告诉我有这么难吗?”
“你不知道你问的这些问题的答案的私密程度对女人来说,就相当于国家机密吗?”兰倾旖反问。
连珏抬手扶额,无语以对。憋了半天,他道:“别那么小气,说出来听听,说不准我还能给你介绍个合适的。”
“呸!”兰倾旖压根不吃他这套,“介绍你个头!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大小姐的骄傲,只允许自己被男人追求,要她主动去追求男人或者物色合适的男人,那是万万不会干的。
连珏无奈,“好吧!你不肯说就算了。”太穷追不舍反而不好,过犹不及。一切随缘吧!
兰倾旖收了笑意,认真看了他半晌,叹了口气,认真地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没想过。”
她的确没想过。说她少根筋也好,不懂浪漫也好。对她而言,生命中最重的是家和家人,其次是生存,除此之外一切都不是问题。既然不是问题,她也懒得想。
至于男人,她想过,但也可以说没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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