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各种吵嚷声响成一团,闹闹腾腾不可开交,如同菜市场。
“你才大胆!”眼见着玉珑把院子里的衙役打得差不多了也尽兴了,兰倾旖才学习玉珑,将茶杯狠狠砸了出去,啪的一声碎瓷乱飞茶汁四溅,碎瓷好巧不巧,正扎到林德宏的脚,“燕湖道专派监察御史驾临你梓城,你们敢如此放肆!”
一串头衔扔出来,院子里像是被强力冰冻,瞬间寂静。
赵县令原本气得全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听见这句话愣在当场。
满院子正待扑上的官儿衙役都被震住,嚣张的气焰瞬间一收,愣在那里面面相觑——不是说就是几个六品护卫吗?哪里冒出来的监察御史?
兰倾旖端坐不动。
旁边韦淮越看着好笑,也不动,给她递上一盏茶,坐等她如何收场。
靳涛定动作够快,想必是怕夜长梦多,想抢先一步把赵思峰拿下。估计也是这次的官粮被劫受灾严重的事,碍了他什么事,或者他有什么把柄落在赵思峰手中,这才诬陷赵思峰,派亲信坐镇想绝了她的脚步,这可不行,她不同意。她还要在这里好好看看情况,斟酌实情写密折向皇帝交差,她不能让这里被靳涛定把持,而钦差大队还没跟上,暴露身份也不安全,万一靳涛定铤而走险,出动所有兵马围杀于她,就凭她手中这点护卫,结果还真难说,这一路上她已经吃足了苦头,现在自然稳妥为上。
他们下山后,她的护卫已经把消息分渠道递了出去,不用自己的三千钦差护卫,从邻省的燕州调来府兵保护,燕州的都指挥使是侯府派系的参将出身,可以使用。
现在要做的,只是等待。并在这段时间里,查清楚梓城的现状。
好在她改装易容,不怕他们有画像,况且她有密折专奏之权,奏本直达天听,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报告皇帝看不见。
她这一开口,倒震住了满院的人,谁都知道,监察御史品级虽然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实权人物。有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官仪之责,奏本直接上达天听,最受官员们忌讳。往年来的道监察御史,都是布政使座上之宾,享受最顶级招待。
透过大开的窗扇,只见两人正在榻上悠然对弈,姿态风流气韵尊贵,看那通身气派着实不凡,正是满满的燕都贵族子弟做派,甚至比一般贵族还要讲究许多,莫说监察御史,就是公侯王爷也有些像啊!
郑参议傻在那里进退两难,脸色变换阴晴不定。林德宏呆在当场,脸色发白头脑空白,全然想不出应对之法。赵县令直着眼睛头脑发晕,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该悲伤。
兰倾旖喝着茶,头也不抬,半笑不笑地道:“贵府好气派。”
事情来的突然,郑参议林德宏被兰倾旖等人的气势所慑,骄狂跋扈之气顿时烟消云散,只好拱拱手笑呵呵粉饰太平。
兰倾旖也适应这种状况,下了榻踢踢踏踏走过去,抱着杯茶在窗前冲他们笑吟吟地行礼,“下官燕湖道监察御史谭文义,见过各位大人。”
说是见礼,她连身子都没躬腰都没弯,态度傲慢的可以。
郑参议他们却反而适应这个做派——向来各道监察御史都是这个样子的,官小架子大,连靳大人都不必见礼,连忙回礼:“不敢不敢,怠慢了谭大人……”
一边说着便有几分心虚,两人心里忐忑不安,对望一眼。
兰倾旖看在眼里,缭绕的茶水雾气后温柔一笑人畜无害,随即道:“刚才的事纯属误会,是谭某没有事先表明身份,怨不得两位。”
两人都松了口气,扯着脸上僵硬的肌肉呵呵地笑起来,道:“谢大人见谅。”
兰倾旖又悠悠道:“下官受命前来查看梓城情况,想不到正好遇上了贵府处理人事。虽然下官受命监察燕湖道,却无权干涉此事……”
两人笑得更灿烂。
“不过既然到了下官眼皮子底下,这事儿……”兰倾旖皱着眉,一幅“我知道这事很难办可我不能不管实在是你们闹得太大了我就是想遮掩也掩不住”的烦恼样子,缓缓道:“这事儿,下官还真不好完全置之不理。”
两人呆了呆,对望一眼,勉强笑道:“也就是暂时交接,暂时。毕竟赵某之罪还没有定论,既然大人来了,少不得要劳动大人处理一二。”
兰倾旖笑了笑,不语。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也不好再硬摘赵县令乌纱帽,赵县令做梦似的呆望了几人半晌,带着自己府中衙役到前面照常办公去了。
“酸儒!”林德宏恶狠狠呸了口赵县令的背影,心说等下要你好看。
玉珑志得意满,觉得跟着小姐就是好,打架完全没压力。
郑参议到底没受伤,反应也快,立即一连声地命人将他们请进正厅入上座,好茶好水供着,又让人带着林德宏赶紧去包扎处理伤口,令人赶紧准备宴席,为“监察御史谭文义大人”接风洗尘。
兰倾旖也不推辞,坦然自若地受了。
见她似乎心情不错的样子,想起正事,郑参议试探地提及对赵县令的停职查办之事,毕竟靳涛定虽然有权处置赵思峰,但如果经由监察御史的手,直接递上奏折,会更加名正言顺。
“我不过七品监察御史,哪有资格处理和自己同级的县令?”兰倾旖大摇其头,义正词严。
袖子一动,塞进来一叠厚厚的东西,凑得很近的林德宏笑得春花灿烂天下太平,“处置得,当然处置得。监察御史监察百官,此乃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兰倾旖手拢在袖子里,捏了捏那叠银票的厚度,顿时觉得自己穷得叮当响,好想立即劫富济贫一把,面上却笑得越发温柔可亲,“是吗?好说,好说。”
“是的,是的……”
兰倾旖抽出银票,啪啪啪拍拍林德宏的脸,由衷赞赏,“林大人真是聪明机变行事灵活,将来定然前途无量。”
林德宏被拍得脸皮发紫,尴尬地陪笑,“过奖,您太过奖了。”
“要我说,这事倒也不必急。”兰倾旖笑眯眯凑到林德宏耳边,道,“老赵在此地口碑不错,这突然之间处置了他,若是没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只怕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万一激起民愤,岂不是得不偿失?大家同僚之间,何必要闹得这么僵?以和为贵,大可以慢慢来嘛——”
“大人所言甚是。”林德宏苦了脸,“只是上峰交代了些事要立即办……”
“这个不要和我说。”兰倾旖立即摆手,满脸清正耿直,比正堂上那正大光明的牌匾还要正大光明,“你们湖州内部事务,有些时候,我们京官可能不适合处理,不敢听,不敢听!听多了有失哟!”
这么一说林德宏倒有些不安,想了想,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前些日子家兄召唤,说是提刑司按察使大人转来一些通缉文书,近期有从燕都来的江洋大盗流窜到本城,要兄弟接任后立即寻访,查到消息后立即报告与他,因为这个大盗在京中很干了些十恶不赦的大事,涉及皇家尊严,所以只能私下缉拿,不可张扬。”
还真是江洋大盗呢!她大小姐是不是和这个职业有缘?每次要捉拿她,必然是江洋大盗。可惜这次只有她一个,那个和她搭档的雌雄大盗中的另一位已经隔了十万八千里,想想真是形单影只悲从中来。
她含笑微微,思想开起了小差想起了男人,于是开始转杯子说胡话,冲着韦淮越的方向努了努嘴,“要抓盗啊!这个事兄弟或许可以帮上忙。那位兄弟……你别看他沉默寡言似乎不咋地的样子,实际上是北地名门高徒,一身武功不说打遍天下无敌手也是少有人及,在师门中学的就是杀人术,什么剜心刺眼剖腹锁喉……哪种法子杀人最爽来哪种,无一不精无一不用,平时最喜欢的就是研究人体构造并试验新鲜的杀人方法,天底下就没有他杀不了的人,就是凌迟他也是可以做到十分专业的。保证三千刀割下来人还有呼吸心脏还会跳甚至还有知觉能感觉到痛但就是死不了……”
林德宏郑参议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好痛,仿佛正被凌迟一刀刀割肉……
玉珑本来正在慢条斯理地喝茶,听到最后几句立即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充满仰望地看了眼不为所动的韦淮越,她捂着腮帮,心想冻着牙了,今晚要少吃点。这韦公子该是有多么强大的定力才能面对小姐这样的信口雌黄胡说八道还不动声色,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忍耐力不可不仰望。难怪小姐总嫌弃自己定力不够,瞧这位就知道了,自己还得多学学。
韦淮越瞅了眼忙着骗人的兰倾旖,淡定地换了杯茶,慢慢喝。
虽然被语气血淋淋的兰倾旖吓得小心肝拔凉拔凉的,林德宏还是眼睛一亮。看监察御史身边那个眉目间犹带稚气的少年武功已经不弱,没道理另一个年长的还会差劲,虽然高手都有脾气,但两人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有这两位高手在,办起布政使大人吩咐的差事,岂不是事半功倍?
两人对望一眼,想到布政使大人最近为那个江洋大盗寝食难安,邀功请赏之心立即活了。林德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到兰倾旖面前,“大人请看,就是这人,据说飞檐走壁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专门在太岁头上动土。布政使大人交代了,万万不能给这人开口的机会,不知道您的护卫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