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岚峥进新房时,兰倾旖才刚刚换好寝衣,她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擦干,玉珑和玉琼见他突然出现,呆了呆连忙行礼。
“你们先出去。”兰倾旖放下梳子吩咐。
两人忙不迭告退。
闻人岚峥捞过干布巾,动作熟练自然地裹住她头发慢慢擦干。
恍惚间仍是两年前,宁王府寝殿灯下,她给他擦头发,他为她穿衣。
宛若时光从未溜走。
她看着琉璃镜里映出的俪影成双,觉得很满足。
“一直没用膳?”他沉默半晌,忽然问。
“等你回来。”她答得自然。
“下次别等了,你饿出胃病来我还得心疼。”他眉目淡定。
“谁要你心疼?”兰倾旖心头郁卒,这混帐总有法子把情话说的让她咬牙切齿。
他微微一笑,没吭声。
“你回来得真快。我还以为要等很长时间。”她开始没话找话。
“露个面走个过场就成。”闻人岚峥理所当然道:“我们的新婚夜,自然陪你比较重要。”
融融暖意顺着头皮直传到心底,她眉眼弯弯笑意恬淡,往他身上靠了靠。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确定已经烘干,才命人传膳。
四菜一汤制作精细荤素俱全,热气腾腾香气扑鼻,配上熬得十分浓稠的粳米粥,看着就有食欲。
兰倾旖早饿得前心贴后背,喝了满满一碗粥才抬头说话。
“多吃点菜,只喝粥不禁饿。”闻人岚峥边给她夹菜边劝。
“嗯!”兰倾旖看着碗里堆得山高的菜,“你别只顾着我,总还要照顾好你自己。”夹了块鱼肉给他,“这道清蒸鲈鱼不错,你尝尝。”
“不及你做的。”他就事论事。
“明天给你做。”她接得自然,咬了块糖醋排骨,她问:“晋阳王什么时候走?”
“怎么?他有问题?还是得罪你了?”他随口问。
“你说对了,他得罪我了,所有姓陆的都得罪我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和他们打交道。”兰倾旖满脸不耐烦。
“他呆不久。最多过三天就要回去了。”闻人岚峥给她夹菜,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半玩笑道:“你未来嫂子可也姓陆!”
“她是个好女人!虽然我讨厌她的姓!”兰倾旖坦然。
“只怕你口中这个好女人未必能有好结果!”闻人岚峥接得也坦然,“据我所知,桓亲王府如今当家的孙氏是继室,膝下也有个年岁正好的女儿,继室及其儿女和原配留下的嫡子女是天敌,孙氏又占着名分上的大义,她那个女儿似乎对你哥哥也很有些想头。还有嫉妒他们那房的叔婶,眼红她姻缘的堂姐妹,更有生父趋利避害意图悔婚,大靠山祖父桓老亲王气得中风卧病在床,唯一支持她的嫡亲兄长世子又忙着和继室嫡子明争暗斗……你看看,虎狼环绕孤立无援,她的前景何止堪忧?”
“桓亲王的行为,在赫连家看来是有些不厚道,但他也是爱女情深,怕陆筠瑶戳到陆航的眼惹来麻烦,加上如今侯府明显式微,这桩婚事从利益上便显得不划算。可这桩婚事是他家老爷子定下的,而赫连家虽然没权但还有钱,大喇喇地退亲肯定不妥,便想用庶女或旁系嫡女代嫁,这样一来损失大大降低,也全了老王爷的颜面。他什么都算到了,却漏算了陆筠瑶的心意。”心里不舒服是肯定的,但也算不上愤怒。人情冷暖世态凉薄,若为这种事生气,她这辈子恐怕什么事也不用干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你如今离家万里,只怕鞭长莫及。”闻人岚峥笑意浅淡。
“我如果真想管,早在离开云国前就摆平了。”兰倾旖淡定答:“陆筠瑶的未婚夫是我哥又不是我!我多个什么事?要是我哥连这么点小事都摆不平,那也别娶媳妇了。打一辈子光棍得了!”
“我还以为你会面面俱到什么都为他们打理好的。”闻人岚峥若有所思。
“你直接说我多管闲事不就行了?”兰倾旖瞟他一眼。
“我可没这么说,这话是你自己说的。”闻人岚峥表示自己很无辜。
兰倾旖压根懒得理他。
四道菜肴她吃完大半,吃到八分饱时她放下筷子。见她吃饱,闻人岚峥唤来宫女收拾碗筷,准备洗浴用品沐浴更衣。
兰倾旖眼见宫女们开窗通风打扫焚香后鱼贯退下,心里七上八下的,索性叫玉珑和玉琼进来说话。
“小姐,你俩今天话真多。”玉琼由衷觉得。
“这不是紧张嘛!”兰倾旖理所当然答。
玉琼无语。
紧张?你们也会紧张吗?
玉珑满脸的心不在焉,内心正发愁。一想到男主子竟然连别国一个早有颓势的王府后院情形都了如指掌,她就觉得心里发寒。他的情报究竟有多细?心机又有多深沉?小姐,你这么个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闷葫芦,和他在一起真的好吗?你确定你们是过日子,不是玩猜心游戏?
“你这忧心忡忡的,在想什么呢?”兰倾旖见她始终沉默,忍不住问。
玉珑扁嘴不答,只拉走玉琼,语速飞快地道:“小姐你好好休息,有事明天说。”
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
兰倾旖眼睁睁看着她们关上门出去,哑然失笑。
“她跑这么快做什么?”身后传来闻人岚峥的声音。
“估计是想留给我们时间说话,怕我们各自秘密太多过不好。”兰倾旖不敢回头看他。
“她们对你很好。”闻人岚峥笑意浅淡却真实。
“嗯!我本来想给她们寻个合适人家嫁了。不过她们执意要随我进宫,等以后找到好人家,就放她们出宫。”她对身边人素来大方。
“好。”他答得利落。“说完了吗?说完就早点睡,折腾了一整天,我也累了。”
兰倾旖抿紧双唇,她没说完怎么办?
没说完人家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了。他直接打横抱起她转身直奔喜床,她抓紧他的衣襟,脸泛红晕,如霞光染透面容。
急促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也不知谁的心跳更快。
层层叠叠的大红纱帐围得密密实实,挡住明亮的烛光,龙凤喜烛明亮的光晕投到喜床只余影影绰绰的昏黄光芒。大红金丝银线描富贵牡丹绒毯,八宝流苏帐面,百子千孙锦被……入目处铺天盖地的红。
“倾旖……”身边那人拉住她的手贴在额头蹭了蹭,呢喃细语仿佛在撒娇。
热血少年这个词早与他远离,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又回到十四五岁年少轻狂的时代。那个时代,他才有这种喜悦。
是在壕沟前将第一支红缨枪投入敌人的阵营看见高悬的白旗时才有的喜悦,是第一次获得军功升迁时才有的喜悦,是看见满地俯伏时心怀激荡的喜悦。
那时的光艳岁月激扬豪情,早已掩埋在冰冷的权欲之争中。他温柔而森冷的眼眸看尽皇室风云,连体内的血似乎都已变成冰冷的水银,却在这样一个平平淡淡的冬夜,再次出现那种燃烧般的热度。
兰倾旖呆呆地瞅着他,只觉心慌。她张张嘴,结结巴巴地道:“我们……我们能不能缓缓?”
“为什么?”他挑起眉,眼神微沉,“你不愿意?”
她结巴得更厉害:“我……我最近不能……身体不舒服。”
闻人岚峥怔怔看她半晌,恨恨咬牙,猛的将她圈进怀里,扯过锦被,“睡觉!”
兰倾旖看着他丰富多彩的表情,忍不住噗嗤笑出来,笑到一半扯动伤口,不由抿紧双唇。
她不敢出声,连表情波动都不敢有,生怕被他察觉不对。
可有些人永远比别人敏锐机警,她身子微僵,他立即发现不对。
他平静地将右手搁上她衣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锐利语气却平淡:“你是告诉我实话?还是让我自己检查?”
兰倾旖叹口气,觉得自己今晚太大意了。“我背上有伤。”
“谁干的?”语气更加平静,她却听出满满杀机。
“师门。”她淡淡答:“我触犯门规,杖责三十。”
闻人岚峥无奈叹气,知道问不出更具体的了,小心地绕过她背部抱紧她,他语气看似无奈,实则满满怜惜,“你怎么不小心点?”
“以后会注意。”她从善如流答。
听着她毫无诚意的保证,他简直哭笑不得。“明日宣太医来给你瞧瞧。”
“不用,我有药。”兰倾旖熟练地往他怀里钻了钻,拽紧他的衣襟,“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严实的床帏里烛光幽暗,两人的容颜比起平日更有种朦胧柔和的美。他手指绕过她颈项,给她掖好被角,指间似有兰芷芳桂低回的冷香。略微低沉的声音在芙蓉帐中回荡,柔和如催眠曲,“你想说什么?”
兰倾旖有点茫然地瞪大乌黑的眼珠,“我也不知道。”
他噗的一声笑出来,被她气恼地掐了一把。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他越想越好笑,将脸埋在她颈窝,全身微微发抖,声音都含糊不清。
“倾旖,这个样子的你真可爱。”
兰倾旖的脸腾地红了,她觉得今天自己脸红的次数比以往一年都多。她力持镇定地盯着喜烛。
新婚夜龙凤喜烛要燃烧到天明,代表百年好合之意。蜡烛中途熄灭是不祥之兆,哪支蜡烛先熄灭,便意味着哪方先死去。
他觉得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还不错,心里的郁闷也逐渐散去。反正来日方长,养好伤她迟早是他的,不用急。
“别看了,喜烛会燃到天明的。”他抱住她的手臂微微用力。“早点睡觉,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