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终于处理好,苍摩满意地点头,也没打算进去,拔高声音嘱咐。“你早点休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你等一下!”闻人楚楚的声音焦急而略显尖锐,里头一声闷响,小姑娘穿着不怎么合身的侍女衣服,急急忙忙跑出来。“我有些事想问你。”
苍摩顿住脚步,捂住嘴打个呵欠,无奈地转身。“你有什么事?”
“你跟我进去说。”闻人楚楚阴沉着脸。
苍摩忧伤地想自己今夜大概不用睡了。他揉着太阳穴,满脸无奈。“姑奶奶您到底有什么事这么急?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闻人楚楚不答。她叫进来苍摩,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坐在那里发呆,而苍摩不住打呵欠。
就在苍摩忍不住想告辞的时候,闻人楚楚开腔。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一开口就是个劲爆的。
“男人一般都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她问得轻描淡写诚恳认真,苍摩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他捂嘴的手顿在嘴边,眼睛一下子瞪得滚圆。
要如何形容他的震惊和不真实?
大概就是亲眼见到昨天的襁褓婴儿一夜间变成今天的成年人的玄幻感觉。
这问题问得……真有深度有水准!
可他还真不知道要怎么答。
花尚且有百样红,何况是人?形形**的人,喜好各不相同?哪有一句话能说清的?
这孩子今天怎么回事?突然问起这种问题。难道她单相思谁?
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以她的后台,就算对方不愿意大概也可以强抢,反正有人给她收拾残局,她用得着这么委屈?
满心猜测不解震惊,他第一反应是想打个哈哈胡乱混过去,可一抬头看见闻人楚楚的眼神,他那插科打诨玩世不恭的态度不由得收敛。
那样的眼神,他无法回避或装作看不懂——她是认真的。她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认真。
他有心想不答,因为他觉得这个问题不该自己答。但他知道自己不得不答。左思右想,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地问:“殿下,具体指哪方面?”
这么问也有委婉提醒的意思。毕竟她问他这种问题,很不符身份。
闻人楚楚却没听出他的暗示,茫然看他,“什么哪方面?”
苍摩心头微沉——他无法再逃避。“殿下是单纯地问那种门当户对的嫁娶?还是像皇上和钰贵妃那样情投意合的?这两种类型不同,对女子的要求也不同。”前者好说,后者大概只有当事人才可以说得清。
闻人楚楚有点挣扎,“都说来听听吧!”
“头一种很简单。主持中馈持家有道,能生儿子能侍奉公婆能教养好子女就成,这也是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要求。”苍摩答得简单。“殿下身份尊贵,无论你嫁到哪家能不能生儿子对方都不敢纳妾,您只要收敛一下小孩子脾气即可。”
闻人楚楚仔细对比自己,眼神茫然。“那后一种呢?”
“这个我不知道。”苍摩摇头,“感情的事本来就无迹可寻,何况每个人的喜好都不同。哪里有共同点可抓?”
闻人楚楚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好像这么问是有点为难。她换个问话方式。“那我呢?”
“你?”苍摩表示有听没有懂。
“男人会不会喜欢我?”闻人楚楚抿唇。
苍摩目光古怪地看她半晌,神情有点不忍心。良久,他却轻轻地微笑,甚至抬起手少有的亲昵地摸了摸女孩的头,轻柔的声音里有种平时没有的怜惜:“没有人会不喜欢你,殿下。”
他突然有点明白闻人楚楚的反常,向来温和的眼里生出淡淡悲悯,但是更多的是安慰。
不管怎样,当她开始接触这块天地,便已是种成长。但望她能明白,这世上总有些事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别说是她,即使是她坐拥天下的兄长,很多事依然无可奈何。
闻人楚楚觉得这双抚在头上的手带着温和坚定的力量,能抚平心底的每一丝不安烦躁,她抬头去看苍摩,目光却透露出些许困惑。
她为苍摩的话感到一丝欣喜,可他的眼神,却让她忐忑不安,冲淡了那小小的欢喜。“为什么?”她能分辨出苍摩说的喜欢和她问的喜欢不同,但她又想不出哪里不同。
苍摩叹气,“男女之间的情爱发乎于心,不论美丑,也不论权力地位。但这世间至纯之情太少,贪图财富权势的太多,若殿下议亲,趋之若鹜者定然甚多,但……”他摇头不语。
闻人楚楚的心往下沉,有点忍耐地说:“我不谈嫁娶,我只谈喜欢。”
“你错了。”苍摩正色,意味深长地说:“喜欢虽重要,但永远都没有嫁娶重要。因为喜欢是一时的,嫁娶才是一世的。喜欢没有负担也无需承担责任,但嫁娶就完全不同。正常情况下,男人对女人说嫁娶的分量,远比说喜欢要重。当然你这种不好说,因为看中你长公主身份的人太多。”
闻人楚楚眨巴着眼睛迷茫地瞅他,似乎还没想明白。
“殿下,有时候不懂情爱,何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
苍摩叹口气,极轻极轻地呢喃道:
“更何况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闻人楚楚觉得他看她的眼神难以描述,像看见在风雨中张开翅膀的小鹰,既希望她搏击风雨独自成长,又心疼她受这番苦楚。
她仔仔细细回想他的话,脑子里迷迷糊糊地开过一线天光,让她可以从中窥探那个她从未接触的世界,但那道光比起她黑暗蒙昧的世界实在太暗太微不足道。她懵懵懂懂中似乎已明白什么,但又什么都不明白。
她呆呆地抬头盯着他,眼神迷茫,充满困惑和求教。“那要怎么样才能让男人对我喜欢又想娶?”
苍摩微笑清浅,笑意如流水迤逦开来,悲悯之意却更浓,似看见风雨中挣扎飘摇的蔷薇花,没人能帮她,是福是祸全看她自己。
“再过两个多月,殿下就要行及笄礼。挽发后您就是成年人,从此不能像个小孩子那样肆意妄为撒娇任性,或许那时的您会明白。”
他们希望她永远长不大,永远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但这世上,每个人都要学着长大,也没人能永远无忧无虑。她拥有尊贵的身份,或许可以做到。但他并不赞同这样的保护方式。
既然始终都没人做这个恶人,那就他来吧!即使是血脉相亲的人,也没义务永远保护她,而再面面俱到的保护,也会有不测风云。
最好的保护是让她能自保。她总要学着独立,学着长大。
闻人楚楚沉默。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连苍摩是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现。室外风雨大作雷电交加,她裹着薄毯坐在藤椅上发呆。
不能像孩子?
人间情爱,以婚姻为最终目的。而婚姻是结两姓之好,要考虑要承担的内容都太多太沉。她那浅薄的、霸占式的、无拘无束的喜欢,愿不愿能不能承受现实的、沉重的、牵系一生一世的婚姻?愿不愿放弃她的童年、纯真、顺遂稳妥享受一切的生活和明亮简单的世界,去迎接他那个遥远的、复杂的、充斥争斗的、美丽却血腥的成年人的世界?
她不怕苦难危险,也不怕血腥争斗。只要她愿意,怎样都无妨。
那么,她愿意吗?
她一遍遍拷问自己的内心。
答案其实毋庸置疑。她还小,出生至今又一帆风顺,不懂这世间悲苦辛酸心灰如死。所以她无所畏惧,她个性坚韧,她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撞上南墙也未必回头。
她有心,她还能爱。她不像她困于高墙内活死人似的母亲,死水无波地过日子。
年轻的时候不去拼一把爱一场,莫非还要等老态龙钟后再去吗?
打定主意,她的心情也渐渐地平静。
她终于睡下。
整夜里狂雷暴电疾风骤雨肆虐不绝,搅得无数人不得安眠,大清早雷电虽没折腾多久,但忍受过一夜密集雨点的下人们,起床后要面对的就是乱糟糟如敌人扫荡过的残局。
苍家的前厅正堂后院都安然无恙,但依然有几间屋子的瓦片被掀飞,而被风雨打落的树枝树叶花花草草,则是不知道有多少,甚至苍摩最喜欢的一盆十八学士,也被狂风暴雨摧残得不成样子,郁闷得他直叹气。
相比那些负责洒扫叫苦不迭的仆妇小厮们,考虑清楚下定决心的闻人楚楚心情倒是挺不错。
一夜好眠神清气爽,她睡到自然醒,收拾干净后侍女们送来早饭,都是她平时爱吃的,用过七成填饱肚子,有侍女送来刚去成衣店买来的合体新衣。她欢欢喜喜地接过道谢,换好后去苍家正堂拜谢老家主夫妻俩。
换做从前她肯定不屑理会这些人情来往,但现在做过决定后她自然要努力改变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印象。
苍家老家主夫妻俩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正是如今在仁亲王府颐养天年的良太妃。良太妃被特诏进宫,夫妻俩没其他孩子,老家主又不肯纳妾,干脆在旁系过继一个父母双亡的男婴以承香火,便是苍摩。
老家主夫妻一来年事已高精力不继,二来家族事多没空教孩子,便让苍摩拜温九箫为师,期待他长成堂堂男儿继承家业。苍摩也的确没辜负他们的期望,文武双全沉稳练达,心思缜密处事周全,假以时日不愁不成大器。
这些事闻人楚楚都听说过,当时没怎么在意,如今仔细想来却有点不对劲。
苍家和赫连家一样门风清正家规严谨,重嫡妻轻妾室,甚至像老家主夫妻这样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也不是没先例,所以子嗣单薄旁系也不多,怎么可能这么巧,就有父母双亡年纪正好的男婴过继?
她本聪慧,又见多识广,只是以前性子疏懒不爱动脑筋,真要认起真来,未必会输给他人。
疑问在心底一闪而逝,她聪明地保持沉默,恭敬有礼地向两位老人问安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