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让步
作者:尘色倾渺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497

兰倾旖脸色阴晴不定,沉默良久,她摇头。“不!不成!我压根不相信她。”

又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好东西,谁知道她会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万一她把政治立场带到行动中,对她的孩子下黑手怎么办?

她冷笑着坦然承认,“从三皇子到我自己,我对她的印象,从来不好!”

闻人岚峥哑然,不知自己该恼怒她的诚实,还是该庆幸。他苦笑,“三哥的事,她并不知道我知道。”

嗯?这句话很绕口,但兰倾旖想过好几遍还是想明白了!她的心情顿时颇复杂。

太后对她的态度不好,而她对太后的态度其实也不好。这来自于一种先入为主的印象。接触到三皇子事件的真相后,她便以为太后是以争权夺利为主,对闻人岚峥这唯一儿子感情虽有,但也不多,不过是将他视为获取荣华富贵权势地位的踏板。再加上她和太后的接触从不愉快,她对太后自然没什么好感。

可听他这么说,莫非是她想岔了?

她还是不怎么情愿,但好歹没原先那么抵触,扯着他的衣角使劲地揪啊揪,眼神恨恨,也不知道是在恨谁。

虽不大乐意承认,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太后和那个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很爱你。”

也许太后只是年少气盛心有不甘,一念之差后再也回不得头。任何事一旦蒙上爱这层面纱,就会奇妙地变得可以理解让人怜惜。

可她兰倾旖呢?她只是旁观者,有什么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批评谴责?仁亲王、闻人行云有资格,可她没有。何况她自己又何尝干净?太后有过一念之差,她自己难道就没有?谁也不比谁高尚,何必计较这么多?

可她还是一口气梗在喉咙里顺不过来。理智上她知道该怎么做,可感情上她始终不愿意。

她其实知道自己没资格任性。

没有任性的权力,只有拼搏的人生。

所有人都在让步。太后、闻人岚峥,他们都有退让。她凭什么寸步不让甚至得寸进尺?

得到什么,必然要失去什么。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

说句难听的,他们母子做下决定,她压根没有拒绝的权利。告诉她一声已算给足她颜面。再不知进退是自己给自己没脸。

可她心里的遗憾不甘始终填不平。她承认她小心眼,她对太后的恶劣印象不是他一席话就能扭转的。

她不得不让步,除非她和他一拍两散。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或许他也是想到这点,知道她和太后都会为他让步,达到妥协的平衡,才会下决定走出这步棋。

成功的人,自有常人难及的狠绝,对自己,对他人。

他是如此,她也一样。

换做她是他,八成也会这么干。

可他对她到底心软,所以才会犹豫不决不敢见她。她苦笑,暗暗提醒自己就知足吧!总不能让他为她将老娘撇开不管,他要真娶了媳妇忘了娘,她只怕又要有意见觉得他不可靠。

人果然都是矛盾体。

“你是觉得不忍心?还是心虚?才不敢见我?”她似笑非笑看他。

闻人岚峥干咳。

兰倾旖嘿嘿冷笑。他也有今天!她转过头,笑意转淡,“虽说这不是什么愉快的事,但你现在告诉我,我还是很欣慰。”她烦躁地扯着自己的衣袖,发狠地咬牙。“我同意!”

他心中微颤,一松的同时又不由一抽。

决定做得永远比想象中艰难。他想过很久她的反应,却怎么也想不出她的反应。无论她是哭是闹是不答应还是强颜欢笑地点头,他都觉得不忍心。

无论哪种,都是一个母亲咽泪装欢的寂寞隐忍和无助。

他抓紧她的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不确定地问:“你真的同意?”

她忍无可忍。“我都说过我同意,你是听不见还是怎么的?”

他无语地看着她,暗暗告诫自己她脾气不好是正常的,这没什么,咱不跟她一般见识。

似乎这句话挑起她的火气,她冷笑森然神情讥诮,“你们母子都决定了,我还能怎么着?就算我不同意,一道旨意下来我也无法反抗。白费力气去对抗一个不可能改变的定局有意思吗?有那功夫还不如给自己争取点有利的条件。我又不傻!”

他也不计较形象不嫌脏,陪她坐在地上抱住她,单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无声的安慰。

她烦躁地将他的衣角扯成梅干菜,再三劝自己想开点,就当是低位妃嫔不得不把孩子给高位养了!至少她不用担心自己和孩子的安全,她的孩子能平安出生长大,她也随时能看见孩子。比起这些好处,她付出的代价也不算特别大。

那些低位妃嫔多的是再也见不到孩子,孩子长大后也和她们关系淡薄形如陌路的。她总比她们强吧!

她发狠地和自己磨啊磨,好歹把这口气顺过来。到底不甘心,她逼视着他的眼睛,恶狠狠地道:“我就一个要求,孩子可以送去,但必须洗三后!”

最起码孩子是我生的,我要最先看见他!

她目光灼灼盯着他,使劲磨牙,大有“你不答应我咬死你”的架势。

“好。”这回他很合作。

她紧绷的心劲松懈,缓缓地埋首在他肩头,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才敢流露自己的哀伤。

幽幽咽咽的低音,拉成剪不断的十里哀歌,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他。

“我……我不生气,也不难过,我往好处想,一个生命的夭折由另一个来补偿,公平得很。三皇子的事也可以彻底过去,以后所有人都能重新开始。当年温九箫抱走她女儿,他是我师兄,也算我半个哥哥,这笔账,就当我替他还了。”她咬着下唇,声音渐渐低沉,“你记得替我找温九箫要补偿。”

闻人岚峥特无语地抬头看屋顶,搞不懂她这风一般的跳跃性思维是怎么来的。怎么扯到温九箫身上去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声音像闷在喉咙里般含糊不清,断断续续地拉成欲哭无泪的破音。“我……我……我还是希望这胎生个女孩。”

等她平静下来,宫人收拾干净内殿,送来热气腾腾的汤药。

闻人岚峥挥退宫人,端着药碗,好声好气地哄着端坐在软榻上背对着他的傲娇孕妇。“刚熬好的安胎药,来,趁热喝。”

“我不喝。”兰倾旖摇头,对那颜色暗沉的药汁敬而远之。“苦的要命。”

“大夫还怕喝苦药?”他用银勺搅动着汤药细细地吹凉,半开玩笑道。

“谁规定大夫就不能怕喝苦药?”兰倾旖气结反驳。

“好好好,没人规定,是我说错了。”他好脾气地笑,“有酸梅你吃不吃?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闹脾气?乖,这也是为孩子好。”

“你不是不准我吃太多酸梅吗?”她咕哝声很低,发誓绝对要在口舌上扳回一局。

他听得清楚,只笑而不语,只要她乖乖喝药,他怎么让着她都无妨。

提到孩子她犹豫须臾就转过身来,看都不看他一眼,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喝酒似的一口干,喝完后快速抢过酸梅塞进嘴里,酸得一张秀气的小脸皱成水纹绉纱。

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面部表情,觉得怀胎期间的她情绪丰富多彩得像一幅人生百态图。

幻灭感就是这么来的。

他努力压下扬起的唇角。

不能笑,千万不能笑。她正是情绪多变难以琢磨的时候,脾气去得快来得也快,万一惹恼她怎么办?

“肚子饿不饿?用过晚膳没?”他看着瞬间空空如也的药碗,心想她怎么连喝药都和喝酒似的?

兰倾旖摇头,她算着闻人楚楚离开龙泉宫的时辰过来,哪里来得及用晚膳?况且她现在也吃不下。

闻人岚峥一边扶起她,一边吩咐传膳。

膳食做得美味精致,连鸡汤上的油花都撇得干干净净,从她有孕后,龙泉宫里的香炉都收起来,养在室内的花花草草都撤走,就怕对她的身子不好。

她看着摆满桌子的菜肴,想着最近他的改变和迁就,心里觉得有点堵。

人总是贪心不足,她得到这样又忍不住想要那样,恨不得全天下的事都遂了自己的愿,可总有她不能办到的事。

算了,就当是为他妥协。反正她又不是怕了何沛晴。

她劝着自己,专心吃饭。

但她依然吃不下,闻着鸡汤鲜浓的味道也觉得不想吃,顾念着孩子又不得不吃,却也只强撑着勉强挑几筷子填过肚子就放下碗筷。

他看着心疼,却无可奈何,他纵然智能天纵,也对孕妇的反胃和食欲不振束手无策。

是不是该想个法子呢?直到放下碗筷,他仍在认真研究对策。

兰倾旖偷眼瞅着他,见他沉思不语,以为他是在想什么国家大事,他不说她也不问不打扰他,只默默看着自己的书。

殿内安静得只余沙子漏下的细响。

好在闻人岚峥没想多久就做下决定。他也没和她说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扶着她起身,平淡而不容置疑地道:“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