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暖知道的时候,殷婴已经前往了松云寺。而他赶到松云寺的时候,殷婴已经剃除须发,授了沙弥戒,换了一身粗布僧衣。
“阿婴。”殷暖站在庙门处唤他。
殷婴抬头看见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双手合十,规规矩矩的唤了一声:“阿兄。”
殷暖静静的打量他片刻,深深叹了口气,方才又说道:“阿婴,阿父说你会回到远幽寺去住,大概什么时候回去?”
殷婴道:“半月之后。”
“这样,也好。”殷暖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兔子递给他道,“我把印圆给你送来了。”
印圆看见殷婴,好似对他有着记忆、很熟悉一般,本来安分的兔子忽然就向着他的方向扑腾着。殷婴慌忙伸手接过,小心抱在怀里轻轻顺着它的耳朵。
殷暖看着他光溜溜的脑袋,又一次叹了口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了头发,也就是断了亲情牵挂。
“阿婴。”殷暖道,“既已说好回去时间,仆就先回去了。”
“阿兄。”殷婴把印圆放下,起身唤住他。
殷暖回头,“可还有什么事吗?”
殷婴双手合十,躬身行了一礼,问道,“阿兄,吾归去之日,你能带吾去大娘墓前叩拜吗?”
殷暖听着他的声音竟有几分祈求,心里又是一痛,一直忍耐着的酸涩忽然就这样铺天盖地的袭来。
他点点头,道:“好。”
“多谢阿兄。”殷婴又行了一礼。
殷暖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临去之前又回身叹气道:“阿婴,你一直是仆的阿弟,无论……你身边的人做了什么,这一点从来没有变过,所以如果你是因为这点介怀,大可不必。”
殷暖说完转身而去。殷婴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微微颤抖着的手指终于放松下来。他知道的,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殷暖都是自己的阿兄。只是,他却又如何能放过自己?
过了两日。一切渐渐安定下来。似乎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去终于成为过去。然而就像是一幅最为名贵的美人图,被人生生从中间撕开,然后再用最为粗劣的手法合上,就算还能看。终究也是缺憾。
殷暖小心翼翼的把水奴脸上包扎的白布撤下。从眼尾处一直划过腮骨。伤口很深,即便已经结痂,要痊愈到完全没有一点痕迹是不可能的。
很难想象这是自己划下的伤口。要下多大的决心,才能把自己的面容毁成这样?
“很可怕吗?”水奴见殷暖动作停下,便说道,“其实换药之类的小事,因田来就好。”
“不,没关系。”殷暖看着那有些可怖的伤痕,伸出手指轻轻从伤口上划过,轻声问道,“阿姊,还疼吗?”
水奴摇头,“不疼。”
殷暖拿来药膏给他轻轻抹上,又问道:“阿姊,你确定不用莫怨吗?虽然疾医说伤口太深,恐怕用了也不能完全一点痕迹也没有,但终究要好很多。”
“不用了。”水奴摇摇头,“既然是这张脸惹的过错,那就留着这道伤疤也好。还是……”她抬起头对殷暖笑了笑,带着几分戏谑说道,“暖暖很在意吗?在意自己身边伺候的婢女被毁了脸?”
“不,吾怎会作此想法?阿姊别这样说。”殷暖慌忙摇头,他怎么会在意,只心疼还来不及。
“这样说不对吗?”
“嗯。”殷暖严肃的点头,“不对,阿姊是阿姊,不是婢女。”
水奴闻言笑道:“那就更不需要用了,本来我自己的脸自己又看不见,身边最近的人都不介意每天面对着这张脸,是什么样的又有什么关系?”
殷暖先是被她的理论无语了一下,后来听她说起“最近的人”,心里忽然就跳了一下,脸颊也微微泛热。
“阿姊,吾来给你梳头吧?”
“嗯?”水奴讶异,“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殷暖道,“阿姊不愿意吗?”
“这倒没有。”水奴笑道,“那就有劳暖暖了。”
殷暖牵起她的袖口,让她在铜镜前坐下,而后自己跪坐在她身后,拿些木梳,一缕缕理着她本就顺滑的青丝。
水奴头发很长,跪坐在铜镜前的时候几乎能垂到地上,青黑且又柔顺。殷暖第一次给人梳头发,一开始的还有些生疏,后来就渐渐熟练起来。一缕一缕的头发在他手指间缠绕着,而后盘成发髻固定在头上。
“这是……垂挂髻吗?”
两缕青丝从鬓角垂下,垂到下颚处又折回去,刚好能把脸颊上的伤口遮去大半,水奴脸颊本就小,如此看来更是小巧精致。
殷暖拿起一只她常用的檀木发簪给她固定住头发,而后跪坐到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说道:“阿姊,吾虽知不你介意,可是吾也不愿其他人因为你脸上的伤口过多的注意你,你……生气了吗?”
“不。”水奴摇摇头,笑道,“没有,我很喜欢,只是有些意外暖暖第一次给人梳头发就能梳得这么好呢?”
殷暖听她回答,方放下心来,打量着她的发髻说道,“还有些不足之处,下一次吾一定会梳得更好的。”
水奴又笑了笑,轻轻摆弄了一下垂挂在脸颊边的垂环,问道:“对了,之前五郎君说的要找一个善于经商的人,可找到了吗?”
“还没有。”殷暖道,“不过之前商铺的掌柜给了一些人选,仆过一会儿便去看看。”
到了未时左右,因田和阿元从私庄回来,叮嘱因田好生照顾水奴之后,殷暖方才带着阿元出去了。
水奴对他如此小心谨慎的做派颇有些无奈,对因田笑道:“五郎君这番作为越来越不像是对待一个家僮该有的方式了。 ”
“公主从来都不是家僮。”因田闻言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水奴闻言笑了笑,也不说话,起身说道:“当初既然想过以这样的身份留在这里,总不能就逾越了自己的本分,该做的还是一件不能少的。”
“可是公主的伤……”
水奴道:“伤在脸上影响不了什么,腿上的伤也已经没事了。”
司园不小,谢氏仙逝之后家僮数量一个没少,以前最多就是管理着树砚阁,人少些也就还轻松些,现在变成了整个司园,每日处理的杂事和需要管理的账务几乎让人一点空闲的时间都没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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