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粼光下定的决心,何事被别人更改过。
当日,安府所有管家皆得到命令,立即收拾细软,时刻准备着离开漠城。
一家之主已发话,管家不便多问,乖乖去做就是。
黑先生与百里也得令,虽是疑惑,但百里明确表示,青墨在哪,他便在哪,一刻不离。
如此,倒也没起别的波澜。
本应该是一件惊涛骇浪之事,真正实施起来,却有些顺利的不太真实。
荣华是最先行动的那一个,她的东西多,光是首饰就足以装满一整个大箱子。
做了近三十年的富贵人家大太太,如今面对可能是逃亡的居无定所,她心中是怕的,那种恐惧无处消解,便化作一种戾气。
而在这安府之内,唯一能让她发泄戾气之人,便只有青琏。
青琏已近一个月未踏出过这间房门了。
虽一日三餐一点不落,丫鬟的伺候也依旧勤勤恳恳,她的衣着,头饰,脂粉妆容,仍旧是大小姐该有模样。
只是这人心啊,早已荒芜成一片废墟。
她曾与樊正钦联系过一次,通过信鸽。
樊正钦了解她如今的处境,也告知她千万别轻举妄动,定能找到破解之法。
青琏如此听话,从此便安安心心呆在这里,每日看那太阳升起,回忆着与樊正钦的点点滴滴,仿佛能从细碎的光影中看见他踏马而来,捧一束鲜花,红得似火般浓烈。
齐家派人来过一次,被冷淡对待后,对这门亲事也再不抱希望,与这安氏算是结下了梁子。
这下可好,青琏心中装满了得意,那疯狂的悲愤化作疯狂的恨意,进而又被消解,最终成为眼下这样,眼波平淡如水,看透生与死。
当荣华在身后忙的不可开交,为青琏收拾东西时,青琏正望着梳妆盒中那一支步摇发呆,凤凰图案是皇家所用,在民间是大忌,可因为她喜欢,樊正钦便冒着砍头的危险,找工匠制作了这一支步摇。
她舍不得戴,放于梳妆盒中,成一个念想。
这边的青琏如被巨大的玻璃罩子罩在其中,完全与世隔绝,不管外头发生何事,她自冷漠,活在自己的小世界中。
那个世界里,有山,有水,有遍野的鲜花,最重要的事,有樊正钦。
光是想象,就能让她嘴角浮上笑意。
“安青琏,你是傻了吗!坐在那里作甚,快过来一起收拾东西!”
荣华脱口大骂,她的愤怒已到最高的临界点,一触即发。
青琏充耳不闻,依旧默默盯着那一支步摇。
即便是自己最爱的女儿,即便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此时的荣华已疯狂到失去理智,她冲向青琏,伸手便揪住她的耳朵,几乎要以此将她从椅子上拽起来。
恐惧与惊惶交错的情绪下,荣华的声音听上去渗人:“安府都快被那个小丫头给灭亡了,你竟还在这做出如此事不关己之样,当初你那些雄心壮志都去了哪,被樊正钦那家伙下了药,让你魂都丢了吗!”
璀璨步摇下,青琏轻轻笑了笑,“娘,三番两次阻挡我与樊正钦,你与樊老爷不也没成吗,如今还是要跟着爹爹去逃命,你掏出真心所对之人从不给你承诺,而你那结发丈夫,更是连逃命的缘由都不愿告诉你知晓,娘,作为女人,你难道从未想过,为何会如此失败吗?”
一语罢,青琏眼中有光游荡,不清不明像夜晚摇曳的灯,渗人,带着几分凶狠。
那似乎是青琏一贯该有的模样,嚣张跋扈不把旁人放在眼中,可今日,她竟把矛头对准了自己的亲娘!
果真可见,她的心,早已死了吧。
从荣华站于安粼光那一头,逼她嫁给齐公子之日起,青琏便早已将自己从安氏中摘了出去,那些有关大小姐的所有,都成了过去。
嚣张也好,跋扈也罢,如今,算是重生。
荣华无声无息,手臂颤抖将手中正收拾的衣服挥的如抹布,她气得恨不得立马掐死这不争气的女儿,只会,在这偌大安府内,自觉孤苦伶仃的荣华,仅剩青琏这一个依靠。
即便不指望她为自己夺得多少荣光与财富,起码,不能丢了这个陪伴。
想到这,荣华心痛到瘫坐在椅子上,无法再多言语。
此刻的安粼光那边,一切尚未结束。
将所有能讲的事情全都告诉青墨后,只剩那一个无法和盘托出的大秘密。
安粼光起身走进寝室,数秒后再度出现,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
青墨抬头,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太想将自己知道的那个秘密与安粼光对峙,或许将此事摊开来讲,能找到某种暗藏的解决之道,她想冒这个险,却又不敢冒这个险。
错过最关键那个节点,再想开口,便没有那么容易。
安粼光走来,拉过青墨的手,反手向下,将一个东西放到她手心上。
“人想要离开很容易,不过是一朝一夕的时间,可这安府宅子却无法与人一同搬离,里头那些东西大概也将随着这砖瓦之地永远的留在这里,青墨,这把钥匙你收好,若是有需要的地方,随时回来,打开门,取走它,或许,能成为你的救命稻草。”
安粼光说出这段话时,语气坚定,用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将这段话的每一个字句罩在青墨耳旁,逼迫着她听进去,或者记到心里去,无限循环重复,直至钉在青墨心中。
青墨低头一看,心脏扑通一声跌落进无尽头的黑暗中去。
那一把钥匙,边界分明,就连最末端铁锈的部分,都那么熟悉。
这正是青梅交给青墨,青墨哄骗缚灵交给青泓,青泓最终开门无果,又被安粼光收了去的那把钥匙。
青墨盯着这钥匙上细细的齿,心中一阵苦涩,辗转多次,我们都以为自己是离成功最近的那一个,殊不知,一切都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无限循环的圈套。
最终,这钥匙还是到了青墨手上。
她无奈,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爹爹,既然人已离开,那带不走的东西,便让它永久的留在这里吧,即便是拿着钥匙,我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
一声叹息。
能逃离得掉这些纷扰,说不定,也是好事。
可安粼光显然还有别的主意,他轻轻摇头,“不,你留在漠城。”
“什么?”青墨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日光拉开新的一寸篇章,春天果真暗暗来了。
那变幻无常的白云飘扬在天上,这纯白竟也扰的人心头非常不安。
青墨的脚步一直是飘忽的,整个人似被架起,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待下头发生的一切,不真实,心烦意乱。
茗薇也没有好到哪去,历来的冷静此刻也荡然无存。
一见青墨,她迎上来,还未开口,两人的眼神一交汇,无需多言,已了然于心。
茗薇心中咯噔一声,“小姐,事情暴露了吗?”
在她看来,唯有事情暴露这一点,能触动安粼光举家班里,否则,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能让这个男人如此慌张。
青墨只是摇头,她也猜不透其中的所以然。
“那咱们,怎么办?”茗薇问道。
“爹爹说,在漠城他有一值得信赖的好友,让我暂时去哪里避风头。”青墨眼神中多了几分呆滞。
茗薇不解,“老爷不是下令让大家收拾东西随他离开吗,为何我们不走?”
留在漠城,岂不是瓮中鳖?
“或许……爹爹的意思是……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吧。”
这一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风声四起,沙尘横行。
青墨的脸恰好被挡在烛光洒下的暗影中,浅浅入梦。
管家们也都睡去了。
明日便要上路,这些做苦力之人必须得保证充分的休息,积攒体力。
如此,安府便没了巡夜之人。
像是一丝不挂立于闹市中,四面皆是灼辣的目光,与不知何时会打来的拳头,有几分吓人。
外头的大道上是石板路,脚步落在上头是吱吱呀呀的声响。
平日里被吵闹淹没后倒也不觉刺耳,可今夜,四周太过安静。
这脚步声便也变得尖锐起来,听来也是武功高强,脚尖着力,速度极快,不到片刻便朝着安府聚集过来,
只是似乎他们并未打算朝安府动手,因为那步伐在贴近安府后,戛然而止。
青墨在听到第一批脚步声后便醒了,她从床上一跃而起,发出一个约定好的暗号后,茗薇也赶来。
黑暗中的两人眼神交汇,青墨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向外头。
茗薇心领神会,竖起耳朵一听,便听到那窸窣的脚步声。
安府已不是第一次被这样的高手包围,三番两次,不论是青墨还是茗薇,似乎都早已习惯,不再害怕,反倒是想查个究竟。
青墨胡乱抓过一件衣服披上,猫着腰,与茗薇一同躲在窗下,再伸手轻轻拉过屏风做遮挡。
几个动作,便将两人很好的伪装于窗户之后,探出半个脑袋,恰能看清外头的所有情景。
月光较暗,一排排人海齐刷刷站在那里,气势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