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那声音,青琏一愣,肩膀微微颤抖,不敢回头。
站在她身子一侧的青墨清晰可见她那种惊慌的神色,即便是一个侧脸,也像是在雨幕中拼命抓一只救命的手,让自己保持站立不跌倒。
那是青琏魂牵梦萦许久的声音,自从自己在安府被禁足自省后,与樊正钦便再未见过面。
今日,只听那声音,已足以青琏的心泛滥成灾。
青墨与樊正钦相视一眼,将眼神传递给他,点点头后,樊正钦便明白自己该做何事。
等青墨转身出门,为他俩将门带上后,里头狭小的空气中,挤满这二人复杂的情绪。
来这找青琏之前,青墨的首站是去了樊家,将近日来安府的种种告知樊正钦,用一种极致温柔的语气,击破樊正钦的心理防线,让他知晓,只有放心,并且劝青琏一同放手,两人才有活路,否则就是把青琏送上断头台,把自己也推入无轮回的深渊。
樊正钦的心里有多痛呢?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是将整个心挖空,经历昏厥后重生,用空白一片来麻痹痛楚的面对。
“小琏……最近……可好。”
短短六个字,樊正钦整整深呼吸三次,方可说出。
青琏始终未转身,微低着头,道:“这里危险,你为何要来。”
她想与樊正钦保持距离,也是保证他的安全。
樊正钦的心更是被这句话戳中,要亲手对挚爱射出手中的箭,这哪是常人做得出之事,他唯有狠下心来,将接下来这句话说出口。
“小琏,今日冒着危险来这见你一面,是想着,这话唯有我亲口对你讲,才算得上负责任,不枉我们交好一场,我也不能太绝情,”顿了顿,樊正钦的语气更为坚定,“小琏,下月我便要成亲了,对方是个很好的女孩,端庄贤淑,比我小一些,最重要的事……我们……门当户对,都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便更能体贴对方,我们二人愿意并肩,一起努力,将樊家发扬光大。”
从“成亲”二字开始,这话语便句句戳心,尤其那“门当户对”四个字,更是在青琏心口插上不可逆转的一箭。
明知在这二人中间,最大的阻碍便是所谓的门第,名门安氏从不肯接受毫无名气的平民樊家。
青琏本以为樊正钦愿意与自己一同冲突这层障碍,却不曾想,他今日竟然对自己说,他与另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将要成亲了。
一切都仿佛在梦中。
她回头,砰的一声闷响,桌上茶杯被撞掉,在地上炸开了花。
若是陆老爷看到这一幕,定又会心疼了,那茶杯可是家中少有的值钱之物。
与樊正钦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青琏心口一动,那一张脸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唯一的变化大概就是眼角那分疲惫,黑眼圈浓厚到淹没他的眼神。
“成亲?什么时候的事,是我们在一起之时就开始了吗?”青琏脸上带着一种云淡风轻似的微笑,缓缓问出这句话。
背对着时很想哭,转身而来却能够将情绪很好埋藏,不再表露。
反倒是樊正钦险些崩溃,将视线扭朝一旁,道:“不,是咱们不再见面后认识的姑娘,她很好,很好,很适合我,我们下月便要成亲了,今日来这里,便是亲口将这一消息告诉你知,毕竟……我始终该给你一个交代。”
他麻木的重复着这一番话,不会说别的甜言蜜语,也不会换种方式让青琏起码不那么伤心欲绝,只能够实事求是的,有一说一,也是明确告诉青琏,他们之间,从这一刻起,便再没有未来了。
终于,青琏的眼角滴下一滴泪来,这一刻,她有几分低声下气,“如今的安府已不再是那个光辉的富贵人家,我早已落魄,若是……若是现在我愿意嫁给你,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在那个年代,一个未出阁的女人对一个男人亲口说出我要嫁给你这种话,是最不知廉耻的言辞,对着女人的名誉也是极大的伤害。
青琏说这一番话,也是将自己推上无可回头的一条路。
樊正钦差一点就快撑不住,拼命将自己的心肠狠辣起来,吸一口气后坚定道:“我与那姑娘的婚约已经定下,再不可反悔,小琏,你也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就别再拖了吧,祝你找个好的归宿,咱俩……以后也无需见面,免得引起事端,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嘴上如此说着,樊正钦脚下迟迟未动,站在那里一直盯着青琏看,想将她的面孔,最后一次定在自己脑子里,以便日后还可做怀念。
青琏没有接话,愣在那里,无法将樊正钦这番话消化完毕。
良久,屋内的气氛变得愈发沉重。
樊正钦重重叹口气,心中很想给青琏最后一个告别的拥抱,但最终还是忍住,不敢透露出半分自己心中的不舍之情。
他强迫自己转身出去,出门后将门轻轻关上,像是与自己那曾期盼的幸福做一次决绝的告别。
青墨就在不远处站着,看着樊正钦出了门,站在阳光下,如重活一次。
她上前去,问道:“怎么样?”
樊正钦苦笑,点点头,继而又摇摇头,早已没了眼泪,也不会想哭。
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必须保全青琏,必须让他死心。
哪有什么订婚的姑娘,樊正钦比青琏还要认真专一,他的心中除了青琏之外,从未出现过第二个人。
今日这一番说辞,全是青墨临时教他的,只为让青琏死心,肯安心嫁去齐家。
樊正钦从未撒过谎,在青琏面前更是,这一番谎话说的还有几分不顺溜,索性并未出大的破绽。
青墨将樊正钦送离陆家,两人站在门前,樊正钦神色恍惚。
青墨低头,愧疚道:“对不起……”
樊正钦摇摇头,“不,我知道你是为了她好,答应我,好好照顾她,即便今生无法厮守,我仍希望她是幸福的。”
如此诚恳一番话,让青墨心生愧疚,亲手拆散一对有情人,真是罪孽。
看着樊正钦离开的背影,落寞中带着沧桑,更是戳人心。
青墨在外头呆了许久,一直到樊正钦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她才回青琏那里去,推开门的时候,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青琏,如何开口说第一句话。
青琏仍旧是背对着,腰板很直,整个人显得异常冷静,
青墨心中一阵强烈的情绪激荡而起,她小声开口:“姐姐……我今日会如此坚定的来劝你嫁给齐公子,正是因为听说樊公子即将成亲,我不愿看到你继续在没有结果的旋涡中挣扎,更不希望你被他蒙在鼓里,姐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嫁给齐公子,一切都还有可能。”
最后这一句让青琏彻底醒悟过来,她猛地起身,目光咄咄向青墨逼来,“那就让齐公子再上门提亲一次吧。”
青墨终于长松一口气,眼神一亮,“是,姐姐只需交于我去办。”
青墨一阵微笑,将所有奢望的想象抛到脑后。
樊正钦,你放弃我,我定要你此生后悔。
心已死,便成仇恨。
本应风光大嫁,却顾忌安氏如今的状况,爹娘皆无法到场,只得让陆老爷做长辈,见证这神圣的一刻。
好在齐家也并不在意,也正是在成亲的典礼那一日,青墨才发觉,那齐公子对青墨也当真有几分情在,敢于承担如此困难的一份责任。
陆老爷一直将青琏当成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定时炸弹,如今终于能将这尊大佛请走,陆老爷真是深深松了口气,略有些兴奋,一手操办婚礼,当真将自己当做一个长辈。
再加之戚子风扬出手打点的嫁妆,青琏的此番出嫁,虽低调,但也不输富贵人家,对得起她这大小姐的身份。
在漠城的茗薇与慕希也到场帮忙,一直忙碌整整两日,一切总算尘埃落定。
凤冠霞帔,金银珠宝,青琏顺利加入齐家,终于与安氏这一切纷扰画上条分割线。
青墨也长松一口气,站在落日下,看那齐家大院喜庆一片,心中默默祈祷着,盼青琏能获得幸福。
绕了长长一圈,始终还是走到这一步。
戚子风扬一直陪在青墨身边,半步不离,见青墨有些激动,他伸手揽过她的肩,轻声说道:“怎么,莫不是见到姐姐出嫁,你也动了嫁人的心思吗?”
这是什么问题!
青墨脸一红,身子下意识的便要挣脱他的手,小声道:“我只是觉得感动而已,哪里想嫁人……”
下一秒,她却变得有些难受。
说起嫁人这一话题,就会想到百里……
若不是自己太过任性,早在几月前就该与百里成亲,若当时真的走到那一步,眼下的人生会不会是另一番风景。
起码……百里不会死。
见青墨的情绪低落下来,戚子风扬猜到了她内心的想法,搂住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些,坚定道:“放心,我一定不会让真凶逍遥法外。”
一片暮色中,一些烦心事总算烟消云散,只是接下来的那些磨难,将会更大程度的压在青墨肩头,无人可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