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霜心中升腾起无数思绪,她站在那里不动,将自己置于黑暗之中,成为别人视线外的一个盲点。
当真是个视觉盲点,以至于青墨与茗薇都未发现她的存在,或者说是忘了她的存在。
茗薇很谨慎,直至确定千式离已经彻底离开茵萃殿后,她才开口,靠青墨靠近,道:“小姐,大皇子殿下今日特地到访,恐怕再躲是躲不过了,小姐可有想好……”
青墨摇摇头,“即便是躲不过,也得继续躲,明日再把太医喊来瞧瞧,那药也得继续吃,”她沉沉的叹了口气,“以我当下的状态,要如何去接纳他呢,我不愿伤害他,也不想妥协自我。”
说完这一句,青墨手指揉着眉心,很累,无法言语的累。
茗薇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即便说了,也难以真正的安慰到此刻的青墨。
她唯有轻拍着青墨的肩膀,试图缓解青墨心中的焦虑。
她俩沉默着,没说话,又像是已说了千言万语。
阴影下的如霜全听进耳朵里去,也进了心。
她不自觉的朝后退了两句,将自己的身子埋得更深,确定此刻不会被发现,不会突然突兀的出现在这不平静的氛围着。
在她眼中,这个新的茵萃殿主人,不同于凡人,也看不透她心中究竟藏着何种秘密。
为何要拒绝大皇子,为何要躲避?
莫不是与那日自己门前所见之人有关?
如霜猛地想起那日从敬事房回来,撞见青墨与戚子风扬不同寻常的谈话,这两人间又有何种关系?
她的眼神迷茫起来,心中生出别的主意。
皇子妃入宫七日,皇子四日呆在陵正宫,三日呆在锦华殿。
在旁人眼中看来,是这正妃娘娘颇为受宠,独享皇子雨露。
在千式离眼中,这不过是做给皇后与太后看的一出戏码罢了。
而在青墨看来,千式离的反常似乎与她相关。
偶尔想起来,青墨也会在心中嘲笑自己,为何如此自作多情,将千式离对别的女人的忽视揽到自己头上来。
这宫廷中本就瞬息万变,上一秒无法预测下一秒将会发生何事。
太冷清平静的日子后,会迎接怎样的水深火热?
那日的天有些凉,茵萃殿是向着太阳的方向,倒是依旧明亮。
太医每日都会过来请脉,他也一直在担惊受怕中,这皇子妃的病怎么总是不见好。
虽说看上去神色还不错,可脉相总是虚弱的,时隐时现的处于某个临界点上,仿佛随时会断。
每次为青墨诊脉时,太医都会吓得一头冷汗,查不出个原因,又不敢妄下断言,只能每日滋补的药养着,没有别的办法。
茗薇再一次拿到那两个药包时,也是一脸无奈的苦笑,“还是这几味药,吴太医大概也无他法了。”
青墨接过药包,甚至都用不着打开看,光是闻味道也能闻得出,与她这一周以来每日拿到手里的药一模一样。
只是虽然堆积了无数的药包,青墨却没有拆开过任何一包,反正也不会真的喝下去,也就不必费力去做浪费药材之事。
今日也一样,青墨与茗薇眼神交汇后,茗薇便心领神会,将那药包收入箱子底。
太医一走,这茵萃殿又显得有几分冷清。
青墨定定的看着桌上的茶杯发呆,从入了春之后,气温渐渐升高,躲在这屋子内早已没了喝茶的想法,也是因为今日天较凉,青墨才将那早已封存起来的茶杯再次拿了出来。
随着茶香缓缓飘出,外头有脚步声进来。
晋六快步走到青墨跟前,跪膝行礼,询问道:“娘娘,二皇子殿下在外头求见,是否让他进来?”
戚子风扬?
他疯了吧,竟敢擅自再次到这茵萃殿来,他心中就没有一丝避嫌的心理吗?
青墨心中是气恼的,不回答,胸口起伏着生闷气。
这人怎会如此讨厌,上一次过来扔下不明不白的一番话后,整整一周不再露面。
现在突然再次出现,定是又有别的目的。
青墨不愿见他,将头扭朝一边,也不搭理晋六,将他也晾在那里。
可这戚子风扬怎是她拦得住吧,三分钟后等不到回应,戚子风扬便就主动进来了。
那熟悉的味道飘入屋里来,青墨心中咯噔一声,早已意识到,今日恐怕是逃不掉了。
晋六与茗薇在见到戚子风扬后,都自觉的退了出去。
一来是去把门放哨,而来则是给戚子风扬与青墨充足的空间去说话。
只是如霜还愣在那里,盯着戚子风扬看,忘了挪步。
这一次可没那么容易躲进阴影中去,如霜就暴露在戚子风扬的视线下。
戚子风扬抬眼看她,仅是空隙下的一撇余光,已足以将如霜吓得身子一颤。
可这眼神中却不像是提醒或是威胁,反倒是一种意味深长。
如霜看不懂,眼睛更瞪大了些,想从戚子风扬的眸子中看出其中的深意。
过了好一会儿,戚子风扬走到青墨背后,挺住脚步。
如霜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多余,连忙踮起脚尖离开这间房。
终于到屋内只剩二人,空气中凝结着冷漠的因子,冻得人身子僵硬。
这冷漠大部分来自于青墨。
而戚子风扬则带着浓烈的直接的进攻性,声音简单沉稳,“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青墨并未回到,只是淡淡的笑笑,戚子风扬之看得到她的后背,听见那声淡小从鼻孔中发出,倒有几分轻蔑的意味。
“二皇子殿下,这里是茵萃殿,你进错地方了吧?”青墨缓缓起身,仍旧是背对着他,没有直接下逐客令,已是她眼下最大的宽容。
戚子风扬也不生气,自顾自的道:“我已经听说了,这几日大哥都在锦华殿,来过这里一次却未过夜,是你拒绝了他吗?”
如果方才青墨的冷漠仅是生气的存余,那么这一刻她真的到了暴怒的地步。
“我是皇子妃,我要如何与大皇子殿下相处,那是我的事,与二皇子殿下您有何干,您难道不觉得自己有些多管闲事吗?”
青墨掷地有声扔出这段话来,像是一片片锋利的刀,朝着戚子风扬的脸上挥舞去。
戚子风扬眼神空洞了一秒,像是未听到青墨的不善,继续道,“如今的正妃娘娘已坐稳她的位置,若是你仍旧如此犹豫不前,那害得终究是你自己,入宫一周,一切风平浪静,暗涌还未出现,青墨,这仅是个最微小的开始。”
又是这番话!
青墨觉得有一股火热直冲进脑子里去,从入宫那一日起,便有无数人在耳边如苍蝇般嗡嗡不停,用各种言辞激烈的言语,或好心或恐吓的提醒她这皇宫有多么可怕,似乎所有人都唯恐天下不乱,盼着她出击,去与皇子妃,与皇后,甚至与太后斗个你死我活,表演一出不收钱的精彩戏码。
皇宫有多可怕,难道我会不知道吗!
青墨的右手紧紧握住桌子边角,骨节用力到凸起,眼中腾起杀气,“二皇子殿下,我的事,不用你管。”
风是温和的,春日的风向来带着抚慰人心的能力。
只是今日,无论多么和煦的春风,大概也无法将青墨与戚子风扬之间的火抚灭。
戚子风扬不生气,甚至连辩解也不在今日的计划范围内。
早已猜到青墨会生气,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戚子风扬继续说话,旁若无人一般,“再过两日,父皇会在轩雅阁宴请后宫妃嫔,包括你们四个皇子妃,那一日,宫中有地位的皇子皆会出席,各路人马在一起必定少不了口舌,你需有这个准备,才不至于慌乱无措,失了颜面。”
这是什么话?
青墨心中的愤怒再次被戚子风扬推到一个顶峰。
她猛地回头,身子撞倒那桌子,发出嘭的巨响。
“戚子风扬,你别欺人太甚,我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到低人一等吗?你放心,即便是失了颜面,也与你毫无干系,这茵萃殿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请便。”
作为皇子妃,青墨的妆容定是与以往不同,眉峰的坚毅与眼角的挑起都有了俯瞰天下的高傲。
戚子风扬盯着她看了许久,那眼神仿佛是看到一幅满意的作品,从自己手中诞生的作品,欣慰与骄傲写在脸上,他嘴角微微上扬,继续道:“我今日到这来的目的,便是提醒你,家宴当日戴上那根玉簪……”
他说话向来不说满,总是留那么几分等待着青墨自己去琢磨。
若是话说的太满,反而成了一汪死水,如此说一半留一半,反而能碰撞出意想不到的火花来。
更何况是在面对青墨,这一招便更加奏效。
青墨还在气头上,哪里管得着他说的是什么,一心只想着快些逐客,还茵萃殿一个清静。
气氛就僵在此刻,戚子风扬该说的想说的皆以说完,他很想伸手抱抱青墨,道歉也好,安慰也罢,想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可最终,这一想法在脑海里拐了个弯,被挡了回去。
戚子风扬只沉沉说了句,“你明白就好,不打扰了,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