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青墨的慌张完全不同,戚子风扬一如往昔的淡定。
虽然眼神一直停留在青墨身上,却面不改色,连语气也没有半分颤抖,反倒是浓浓的尊敬,他朝青墨行了个礼,道:“还未给皇嫂请安,是我的失误,前几日听大哥说起,说是皇嫂身子抱恙,最近可有好些?我在宫外认识一些大夫,若是皇嫂需要,我可将他们召进宫来,为皇嫂诊断诊断。”
他并未点名道姓,这一边坐着四个“皇嫂”,青墨想逃想躲,想装作听不懂他的话,可很显然,四人中唯有她身子抱恙,身旁所以人的目光皆聚集到青墨一个人的身上,似乎都在等她出丑,似乎想看清她每一个毛孔里究竟藏着什么。
越是危急时刻,越是能激发起青墨体内的能量。
她突然的抬眼,毫不避讳的直视戚子风扬的眼睛。
她的眼神冰冷,没有半分感情,如看一个陌生人。
微微服身后,青墨缓缓开口,这一次眼神已经向下,“谢谢二皇子殿下的关心,我的身子已无大碍,只是太医也再三嘱咐过,让我多加休养,我也只得听命,毕竟大皇子殿下的身子最为要紧,若是被我传染了病,我怎对得起天下苍生呢。”
说完这话,青墨扭头朝千式离一笑,笑得妩媚,笑得动情。
戚子风扬一愣,竟然呆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她是故意的吗?
故意在自己面前朝千式离示好,故意在众人目光灼灼之下,展现与千式离的恩爱。
美艳如花。
这本该是戚子风扬内心所希望的,可这一刻,为何会有隐隐的心痛之感传来。
不过数秒的愣神,却像是早已走过千山万水经历一翻波澜壮阔的沧桑。
无人说话,各怀心思。
自己做了这场沉默中的最后一个发声之人,上头坐着皇上与皇后,巨大的压力已在青墨的头顶盘旋,她觉得有些凉,身子发颤,脸色也忽的变白。
若再继续如此僵持下去,明眼人都将能看出青墨的异样。
关键时刻,戚子风扬开口了,依旧云淡风轻,眼神也从青墨那方转开,显得事不关己,“那我便放心了,总要问过这一遭心中才能安稳,免得大哥总说我整日游手好闲,不关心这宫中事,我能做什么呢,即便是想关心,也没有门路,唯一有几个熟识的大夫,能提出来也能听得皇嫂的回复,便也算是尽到心意了吧。”
如此没上没下玩世不恭的一番话,青墨还能如何。
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耍小性子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旁人不知其中的缘故,只觉奇怪。
可站在青墨身后的茗薇可是知晓一切之人,她慌得心脏狂跳不已,随时做好拼死挽回这一局面的准备。
在皇上眼皮底下斗嘴,岂不是将自己的头主动伸到那闸刀之下,只等着刽子手拉闸吗?
茗薇的手再次用力,捏着青墨的肩膀。
青墨察觉的她在身后的提醒,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
她淡淡说道,“多谢二皇子殿下的关系,我的身子是小事,不足挂齿,二皇子殿下应该多多为大皇子分担前朝之事才是……”
此话一出,气氛再次僵持。
青墨察觉不对劲,立即住口,可显然已经来不及。
皇上的脸突然冷了下来,阴沉的像是有乌云盘旋在上头,随时可能是一阵狂风暴雨。
青墨心头咯噔一声,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也不知这皇帝为何如此善变。
此刻的皇后则笑意微然,余光瞥了青墨一眼,嘴角扬起的笑尽情表达着她的不屑,她给皇上剥了个葡萄,道:“皇上,今日这家宴本是很愉悦的,犯不着为了某些人伤了和气,皇子妃刚入宫,也不懂宫中规矩,改日臣妾亲自去茵萃殿走一遭,教教她便是,皇上无需生气。”
不懂规矩?
青墨更是一头雾水,细细想来,并不觉得方才的自己有说错什么,她偏头看向千式离,似乎在求助。
千式离也看向她,微微点点头,仅是这一下便让青墨心中安稳不少。
“父皇,”千式离起身,朝皇上行了个拱手礼,“这几日没了二弟的帮忙,我的确感到有几分力不从心,之前的奏折虽说已看完,但当真是拿不定主意,若是能有二弟在身边与我商量着,的确能有效很多。”
本是想帮着解围,却不曾想,这一番话竟让皇上怒上加怒,眉心紧拧着,随时会爆发。
连戚子风扬也惊到,万万想不到历来对皇上言听计从的千式离,这是竟会说出如此大胆的一番话来。
青墨不知情,说话无分寸也情有可原,可千式离,为何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忤逆皇上之意?
气氛再度进入一种诡异中去。
皇后刚要开口说话,皇上却突然一个挥手,将所有一切挡了回去。
在场之人连同皇子皇子妃,全都屏住呼吸,不止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
“你这是什么话,”皇上盯着千式离,那眼神严肃的像两道锋利的刀子,“你二弟从小便未过问过政事,他的身份也不便于过多参与政事,朕交给你的奏折你只需一人处理,无论是好或是坏,那也是你的能力,何须找别人来分担!”
最后几个字落音很重,砸在地上轰隆作响。
青墨吓得身子一颤,脑子里嘭的一声,突然开窍。
原来戚子风扬的处境并非如眼之所见那般潇洒,他在宫中的地位本就处于夹缝中,高高在上,却也永远在千式离之下,被压制被防范,随意的一句话,都需思索再三,是否会犯了大忌。
也正是到了此刻,青墨才终于了解,作为二皇子,是决不能涉政的,前朝之事有皇帝与大皇子共同商议,而二皇子,只需终日混迹于后宫,离前朝越远便越是安全。
皇上是思虑极深之人,既然心中早已有了太子的人选,自然是必须保他周全,至于其他人,一旦进犯,便是僭越之罪。
千式离明白这一点,却也想推翻这一切,他欣赏戚子风扬,也了解戚子风扬的能力,本以为凭着自己的坚持,能改变皇上的想法,能真的将戚子风扬拉入自己的阵营中来,帮着自己的忙一同处理前朝之事。
可他终究还是错了。
皇帝只有一个,太子也是唯一。
决不允许他人僭越。
青墨慌了。
旁的事还好,一旦说到皇位,皇上心中便如锁上一道枷锁,试图打开便是一死。
她有些后悔,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心中充满了心疼。
对戚子风扬的心疼。
以前的埋怨此刻全数化解,青墨终于明白为何戚子风扬总将“夺权”二字在她耳边不断重复。
这不是大胆的野心,而是满身才能无处施展的委屈。
若继续做这不痛不痒的二皇子殿下,戚子风扬这一辈子,大概只能终日花鸟鱼虫混迹女人堆之中,所谓的抱负与雄霸天下的气势便会在这样的日常中消磨干净。
若想有一番成就,夺权,是唯一之路。
青墨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耳边开始出现无数嘈杂的声响,仿佛听见皇后的笑声,听见慕希的嘀咕,听见千式离的温柔安慰。
杂乱,却听不清。
仿佛身处另一个空间,眼前发生的一切,可见,却不可及。
青墨将自己抽离出来,看向戚子风扬,恰好与他的眼神相对。
戚子风扬淡淡一笑,微微点头,似乎在说着安慰,在说着“放心吧,我没事”。
可这一切,又怎可能轻易的一笑而过。
一个甜美轻柔的声音突然响起,从青墨的右侧传来,散开在每一个角落,每一丝空气中。
是许良娣,她竟大胆到胆敢在此刻如此可怕的气氛中开口说话,“皇上,皇后娘娘,今日这一家宴是我与姐妹们入宫后的第一遭,咱们难免紧张,怕在皇上面前说错话,也怕表现的不好丢了大皇子殿下的脸面。”
这一句便已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许良娣很是享受万众瞩目的拥簇感,她的笑意愈发明显,声音也更加洪亮起来,“我有一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若是旁人开口说话,指不定会有怎样的下场,可许良娣不同,她的母家刚立功,从父亲到哥哥都是南浦国手握重兵的将军,皇上自然得给许良娣这个面子。
“你直说便是。”皇上点点头,将方才的怒气压制回去。
许良娣服了服身,继续道,“我知道如今的皇子妃姐妹们人人有才各个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既然是家宴,难免需要助兴之人,不如便让我们姐妹几个,为大家表演个节目,也算是缓和气氛,权当做正餐下的调味罢了。”
她不过是个良娣,竟跳出来为其余三人做了这个决定。
青墨皱皱眉,不知她葫芦中究竟卖的什么药,也不知这所谓的调味又是什么。
如今的情况,多说多错多做更是多一分危机。
青墨早已不愿再出风头。
无奈,许良娣这番话得到皇上的赞同,似乎也引起在坐之人的兴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集过来,这一次则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