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去年那场盛大的巡回演出之前,穆小柔已经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其实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有在服用修复神经的药物,也会定期回医院检查,她的情况很稳定,除了记忆力有点下降,容易疲惫和偶尔感到头痛以外,她的身体并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就在去年开春的一个早晨,她失手打翻了一杯牛奶开始,她的眼睛在会突然一片模糊,她的耳朵会偶尔响起轰鸣声,她的四肢会间歇地不听使唤。于是她知道了,那一场演出,无论是成是败,都将会成为她留给舞台最后的记忆。
演出结束后,她含着浓浓的不舍,彻底放弃了那边的事业,登上了回国的航班。回家以后,她的情况却又一下子好了起来,失明和耳鸣的症状几乎没有再出现过,她也就没有太过把事情放在心上,把事情对家人瞒了起来,一次都没有提及。
由于她的讳疾忌医,她现在的情况,一点都不乐观,恢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意味着,她将会彻底失去她的听觉和视觉,或许还有别的什么机体功能。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最近才发病的,只有周锦笙,他很可怕,轻而易举就猜到了所有的细枝末节来龙去脉。他幽幽地问她:“你这么一直拖着不去医院,是不是以为变成了瞎子变成了聋子,江子皓就能回来?”
她背对着他躺在大床上,并没有去看他,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竟然对她了解至斯,她的心里在想什么,他总能一眼看透。这种感觉既好,也不好。他了解她,所以他对待她的温柔体贴总能熨平她内心的褶皱,让她不自觉地想去亲近。但同时,他也能看穿她所有的不堪与伪装,让她在他面前无人掩饰,这种被人完全看透的感觉,真心说不上好。
“你以为你这样子糟蹋自己作践自己,就能偿还你对他所有的亏欠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父母?你要为了赎罪而放弃自己的健康,你又拿什么去报答父母对你的养育之恩?”他很生气。
周锦笙的好脾气众所周知的,他不轻易对人动怒,永远都在人前保持着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形象,能让他这样三番五次情绪失控的,除了穆小柔,恐怕还真拎不出第二个了。
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楚,究竟是我们总会爱上让自己破例的那一个人呢,还是我们总会因为爱上一个人而屡屡为其而破例。但他知道,每个人的生命中,大概总会有那么一颗克星,她总能轻易瓦解你的心防,你一直所坚守的原则与底线到了她那里,统统形同虚设,你总会为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破例,妥协,退让。
穆小柔就是他生命中的那颗克星。
“周锦笙,那年刚刚回国,我走到他的坟前,看着坟头嫩绿的青草,看着黑白照片里他一尘不染的笑容,我有一种立刻随他而去的冲动。我做事从来不说一个悔字,唯一的一次,是真的悔得恨不得去死……”她无助地把头埋进被窝里。
她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不能忘记了那一个叫江子皓的男孩曾经给予她的,极致的宠爱,无论如何不能忘记了自己曾经回报他的,最罪恶的背叛。她要深深地记住自己所犯下的过错,要把这过错牢牢地镂刻在生命里,一分一秒都不能忘记。
既然她不能追随他而去,她就承受着上天给她的惩罚。既然犯下的罪孽无法洗涤,既然她永远都得不到救赎与宽恕,那就让她痛苦吧。只有身体上难受了,她的内心才能真正地得到一丝丝的安慰,那么为什么不去痛呢?死,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情,活着,背负着沉重的良心债务活着,才是最艰难的。
“穆小柔啊,如果连你都不在了,那么还会有谁来记得他呢?只要你好好活着,他就会一直活着你的记忆里,谁都无法抹去他的存在。就算是为了更好地记住他,你也要爱惜你自己。”
她躺在床上的身体动了动,对啊,如果她的病情一直恶化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她连她自己是谁都忘了,那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到了最后,她把他给忘了,那她折磨自己一场,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黎医生让你今天去做个具体的全身检查,你忘了吗?”见她这样问,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今天,她的主治医生本来是安排了她去做检查的,孰料一大早他就接到白怡的电话,说她起床以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门里,谁劝她都不肯出来,他连早餐都来不及吃就匆匆赶来了,生怕她出什么差错。
结果是她醒过来以后,手指不受控制,想关掉床头的闹钟,却抓了半天抓不住。最近她频频失明失聪,再加上手脚不听使唤,她是真的慌了,真的害怕了。虽然她已经为这一天的到来作过了无数次的设想,但它真的降临在她的面前时,她退怯了。
她还是没有办法面对这样残缺的自己,加上江城那日决绝的身影和绝情的话一直回荡在她的耳边,让她越想越气馁,越想越绝望,纵是乐观开朗如她,在经受连日来的打击以后,竟也克制不住,变得心灰意冷起来。
“好。”她乖巧地点头,温驯地随着他走出了房门。
候在客厅的穆韩天松了一口气,白怡松了一口气,陆长深也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穆小柔都是恹恹的,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两眼无神,目光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着实让人忧心不已。
其实穆小柔在外面惹出那么一大摊子事,家里的人对真相却是不清不楚的,她根本就没有对他们好好地交待过。
从前,她对陆长深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坦白,就算她不说,但只要他问,她断然没有隐瞒的道理。这一次,她连对陆长深都守口如瓶,问她什么,她只是敷衍地含糊而过,完全没有坦诚的意愿。
其实,对真相耿耿于怀的只有白怡一人而已。也许是男人和女人的思维差异,白怡总想着把事情弄清楚了才好解开穆小柔的心结,才能真正地帮到她。而穆韩天的想法则简单得多,只要他的女儿喜欢,她说不说都无所谓,无论她做得是对是错,他总是护着他的。他要的,是她的健康,是她的快乐,其他的,完全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