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与靳家婚事告吹的小道消息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传遍了大街小巷,又为茶余饭后的笑谈增添了一味消遣,只是近来江城的日子过得颇不太平。
江城展露给世人的一面是商业嗅觉灵敏,敢于冒险,行事低调,在青年企业家行列也是顶出类拔萃的精英人才。但就是这么一个世人眼中出色的儿子,看在江政焕和杨紫华这对夫妇眼里却是没什么稀罕的,江城在他们面前说是动辙得咎也丝毫不为过。要说他们对江城有什么特别满意的地方,大约就出在靳柔身上了。
靳柔是江家公认的儿媳人选,而对于这桩婚事,江城自己也是默认的。他想不到拒绝的理由,无关利益,也无关爱情,靳柔是迄今为止他遇到的最适合当妻子的人选。她端庄优雅,知性美丽,聪慧大方,进退得宜,如果非要他选择一个人共同走过余下的路,共同领略人生的风景,她无疑是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于是他接受了。
撇开别的不谈,单单就她待人接物所表现出的个人魅力,他对她也是十分欣赏的。这样的女子,才华横溢,刚柔并济,不骄不躁,美丽从容却不泛可爱之处,也许在男人眼中,她不是一个当情人的最佳人选,却是一个当妻子的最佳人选。
这就是江城对自己未婚妻子的全部看法。从前他不觉得自己把一个女子当作货物估价的想法恶劣,因为就像大多数男人一样,事业才是他追求的永恒主题,至于风花雪月的爱情与柴米油盐的婚姻,不过是事业宏伟蓝图版块旁边一个小小的墨点,不过是闲暇之余的调味剂,不过是锦布之上的繁花,得之不增色,失之亦不损色,无关痛痒罢了。
所以他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竟而会有这么一天,因为所谓的爱情而出尔反尔,背弃了自己亲自选择的未来妻子。
“婚约由你来解除,对媒体,对靳家,对江家,你要怎样说都可以,我尽量配合。”这是他所能给予她的,最后的补偿与尊重。
或许是早有预感,或许是个性使然,靳柔自始至终都无懈可击地维持了她一贯的冷静自持。买卖不成仁义在,好聚好散嘛,作为靳家寄予厚望的女儿,她又怎么会连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做不好呢?
不过,这不代表她就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靳柔,从来都不是可以被轻易辜负和戏弄的,她的自尊不允许,靳家的颜面更不会允许。
她说:“阿城,你违背了你的承诺,你必须要为你的选择付出代价。”
她并没有威胁他的意味,只是平静地道出了事实。他背叛了她,同时亦背叛了她所代表的身后的靳家,靳家的人是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我知道。”他自嘲地勾勾嘴角,“一人做事一人当。”
靳柔低低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很是耐人寻味,既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惋惜,又有几分晦暗不明的苦涩。
“这么明目张胆地护着她,也不担心我恼羞成怒打击报复,让你后悔不迭,不该在向我求情的时候先发制人太过硬气。”她双目含笑,半真半假道。
“你不会!”他接过她的话,笃定道,“在我认识的女子里面,你是最光明磊落爱憎分明的一个,风度气量分毫不逊须眉。”
“这算是讨好我?”她面带讥诮,“阿城,我以为像你这种人,不会相信所谓的感情。”
“我也同样这么以为。”
“所以呢?是真的爱上她了?”终究还是心有不平。但凡女子,得天独厚到这种程度,又怎么没有几分自负?输给比自己优秀的人,多多少少还是心服口服的,但输给不如自己的人,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平心而论,通过几次短暂的接触,她并不讨厌穆小柔这个人,然而论家世论见识,她又哪里及得上自己的一分半点?就算是论先后,她也远远地落在自己后面啊,凭什么?
“只是不小心上了瘾,不过这个瘾,不想戒掉。”
“她有什么好的?”她问得很认真,眼神中甚至带着求知若渴的真挚。
他稍微一愣,随即摇头道:“没什么好的,就是让人放心不下。”
“原来爱情这玩意儿这么简单,只要让人放心不下就可以了。”
他略带歉意,试图宽慰她,颇似安抚地说:“你不必说得头头是道,这东西是长着三条腿还是四条腿我也没真正见过。”
他多多少少猜测到她的想法,也大概理解她内心复杂而微妙的感受。出生在波谲云诡充斥着明争暗斗的大家族,对于感情这种事,她其实也是极不相信的,包括亲情,爱情,友情,都不曾得到她情感上的真正托付。在这一点上,他与她尤为相似。
在这一日以前,他与她是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们并肩作战,多年下来,毕竟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的情谊。然而,他在思想上与行为上发生了质的叛变,他相信了他们曾经都不相信的东西,而且要为了这相信而抛下她孤军奋战。作为被留下来的一个,她自然不会一点想法都没有。
“我很希望你能收获善果,这样,或许我就可以试着去相信一些东西了。但是,我又很希望看到你不得善终灰头土脸的模样,作为你背叛我的代价。”
他笑而不答。
“你好自为之。”言尽于此,多说无益。她起身告辞,离去的背影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优雅迷人,犹如心气高傲而外表内敛的白天鹅。
她始终是迷人的。
江城驾车到郊外,手捧一束色彩缤纷的郁金香,脚下踏着漆黑的皮鞋拾级而上,来到汉白玉修筑的坟前。坟墓的本质就是阴冷寥落之所在,纵是造工精致又如何能增添一丝丝的暖色?若说这里有什么能让人感受到微弱暖意的,唯独只墓碑上黑白照片中那个目光清澈的男孩脸上纯粹的笑容了吧。
他把花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坟前,无言地凝视着相片中的人。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着照片中的人郑重其事地说:“子皓,不要怨大哥。”因为大哥突然很想很想试着去像你所期待的那样,活得简单一点,快乐一点,而你曾经深爱着的那个女孩,她就是解开快乐和幸福的密码,我想把她留下,留在身边。
“我会替你照顾好她的。”他沉默半晌,“如果真的有来世,来世我再把她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