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繁馨回来了,穆小柔为她接风洗尘。乍一见面,宋繁馨就取笑她说:“长能耐了呀,才多久没见,这就变了一个天了。”
宋繁馨的脸原本也是有几两肉的,这下不但肤色黑了不少,脸蛋也瘦成了一个锥形。不过不知是否隔了一段时日没见的缘故,穆小柔总觉得她脸上的笑容竟是比之往日更明媚开朗了几分,想来最近过得还是不错的。
宋繁馨死缠烂打着要坑穆小柔请她吃饭,在餐馆门口她们遇到了周锦笙,以及他扶着的烂醉如泥的江斯谣。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尴尬,穆小柔倒是没听说过他与江斯谣是相识的。她疑惑地望向他,并没有质问的意思,他却苦笑着解释:“偶然遇上的,她喝醉了,我看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穆小柔显然是还没有意外中回过神来,草草寒暄几句四人便两两成对分道扬镳。江斯谣早就醉得没有了意识,歪着脖子靠在周锦笙的肩上,一身的酒气,两颊酡红,双眼紧闭,红唇微嘟,加上长得本来就有楚楚之姿,这样看来,也有几分憨态可掬。连宋繁馨也忍不住说一句:“这江斯谣睡着的时候可爱多了。”
末了又感叹道:“虽然我挺不喜欢她那性格,不过有时候想想,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穆小柔把目光从那对怪异的组合身上收回,“其实我并不讨厌她,因为无论怎么算,都是我欠她的多。”
“不知道周锦笙怎么跟她有了牵扯。”穆小柔也不是个喜欢藏着话的,想到这里就说了回来。
“心里有没有奇怪的感觉,酸酸的,涩涩的?”宋繁馨的眼里满是促狭。
“少来!”穆小柔又岂会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其实吧,我倒是觉得周医生更适合你。你看人家,玉树临风,风采斐然,平易近人,温柔体贴,最重要的是对你一往情深痴心一片,你就一点儿不动心?”
穆小柔哭笑不得,一把将菜单扔到她面前,说:“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对我一往情深痴心一片了?”
宋繁馨悠然自得地先点了菜,等侍者离开后才幽幽地说了一句:“眼瞎的人都看得出来,当然,心瞎了的人是看不出来的。”
这是在替周锦笙打抱不平呢。气氛有点僵。
穆小柔若无其事地扯了个笑容,说:“不是说去两个月吗,怎么才半个多月就跑回来了?”
宋繁馨眼里的光芒一下子暗淡了几分,黯然又沉重地吐了口气,说:“前两天我家老爷子醒了过来,不过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收到消息我就回来了。”
“这……”穆小柔语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这得喝几杯才行,不然待会儿没这个气力去面对医院里那群如狼似虎的叔伯姑婶们。”宋繁馨自顾自地为自己斟上一杯红酒,刚送到嘴边,就被穆小柔拦了下来。
穆小柔从对面站起,俯着半个身子在她面前,按着她手里的高脚酒杯,目光明澈,含着一丝怜惜。她说:“不要喝酒,不要让他们有机会说你的不是,不为自己想,也为你哥想想。”
宋繁馨果真听话地放下的酒杯,有点不情不愿。
“可以嘛,才半个月没见,长进了不少,连这条道理也想得通透了!”这话,表面听起来还是挺好听的,只是到了穆小柔的耳里怎么听怎么像嘲讽。
“说实话,我还真不想留在宋家仰人鼻息。说起来,还是你们家江城哥哥有骨气。”
宋繁馨勾着一双眼睛看她,眼神既挑衅又侵略,仿佛在说:“怎么样,想听吧?快来求我呀,求我呀~”
“繁星妹妹……”穆小柔嗲着嗓音喊了一身,感觉自己鸡毛疙瘩落了一地。
显然宋繁馨也被她恶寒到了,打了个冷颤,一脸嫌弃地说:“再欠我一顿饭,不,两顿。”
“好!”穆小柔双目喷火,磨着牙道。
“来,我跟你分析分析形势啊,你看现在江城为了你同时得罪了他家老子老娘和靳家那老头儿,可谓是腹背受敌内外交困,但是你看他生意受影响没?”
“不太清楚。”穆小柔一脸茫然地摇头。
宋繁馨白了她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的人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啊?”
“他不让我管呀!”穆小柔那小眼神儿别提有多无辜了。
“得,跟你说了也是白搭。”
穆小柔夹了一块炸得最酥黄的糖醋小排放到她碗里,讨好地说:“繁星~”
“再加一顿饭。”
“成交!”先应下来再说,以后的事,这不有拖无欠嘛。穆小柔在心里得意洋洋地敲着小算盘。
“听说你家江城哥哥有老子这座大山不靠,有外公这座大山同样不靠,从学生时代开始,所有的创业资金都是从各种扶助项目中自己争取来的,一开始他也没成功,好几回亏了个血本无归。最后的一次,也是最成功的一次,就现在的创声,最大的一笔钱是宋祈声给投资的,所以啊,就算他爸妈想避免大动干戈地在背后给他使绊子那几乎是不可能,明着来吧,他们又爱面子。”
宋繁馨难得地在她面前说了江城的好话,以为她最起码会为他自豪那么一把,没想到她的反应出乎意料地寡淡,一个人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怎么,心疼了?”半晌,宋繁馨试探地问她。
当然心疼,怎么会不心疼。穆小柔想起了他孤军奋战四处奔波筹措资金的日子,那时江子皓常常忧心忡忡地她面前提起江城,说他为了筹钱为了拉关系陪人喝酒,喝醉了吐,吐了再喝。江子皓没少深更半夜地去把醉得不省人事的他接回家,有时候她正巧和江子皓在一起,也没少跟着一起过去接人,有时候她甚至跟着他们回到家里,用热手巾帮他擦脸,在厨房里为他煮醒酒汤。
那段日子,应该是他过去的三十多年中最艰难最灰暗的一段时光吧。很多人艳羡他的出身,艳羡他今日的成就,但在穆小柔的眼里,只看得到他走投无路时的挣扎与努力,她见过他最落拓的模样。偶尔回想起那些日子,她也分不清当时面对那样落魄的他,心里那样清晰明了的难过究竟是出于怜悯,还是出于心疼呢?
“世事终究难两全,你嫌钟鸣鼎食的生活太过冰冷,但自有食不裹腹衣不蔽寒的人向往锦衣华食的生活,只是所处的境地不同,感受不同,所以追求不同罢了。得到一些东西总是要失去一些东西的,如此,才彰显命运的公平。”
“说的也是,毕竟从小到大我也没少受宋家的荫庇。”宋繁馨嗤笑一声,“我觉得自己还挺没良心的,当我听到老头子快要不行时,我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下好了,我哥终于可以解放了,我也可以解放了。”
她终于还是喝了几杯酒,离开的时候脚步甚至有几分踉跄。穆小柔要扶她,她一把拨开她的手,吃吃地笑道:“好了,我要去面对我的命运了!”
穆小柔见她嘻笑着坐上出租车,整个人疯疯颠颠的,也不知道是真喝醉了在耍酒疯,还是仅仅在装疯卖傻。
也罢,糊涂一点未必不是清明,太过清明未必就是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