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辆的马车里,光影交替闪过墨戈弋那张器宇轩昂的脸,他皱眉深锁,紧紧盯着手里一块血红色翎羽样式的墨丸,那墨丸手指长短,极其薄,似乎一吹就会断裂。
然而却让墨戈弋面色非常难看。
外面赶车的阿达偶尔往马车里看一眼,他手下动作不慢,赶着马车跑的飞快,一溜烟的就消失在宽阔官道之上。
晌午之际,日头当空,阿达斟酌着开口问道,“墨公子,前面有个茶寮,可要休息一会?”
墨戈弋将那墨丸收进怀里放好,淡淡应道,“那就稍作休息。”
茶寮的位置刚好在三岔路口边,其中一条道正是通往大京的方向,等墨戈弋下来后,阿达才将马车赶到密林里阴凉的地拴好。
茶寮里的粗茶墨戈弋自然是喝不惯的,他只看了一眼就瞥开,随后阿达向店小二要了壶清水,将就着给墨戈弋倒上。
阿达喝了口水道,“墨公子,您就这样回去了?”
墨戈弋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想背着你家公子杀死阿绯,却要借本公子的手,好个借刀杀人!”
听闻这话,阿达不予置否,他沉默了瞬,才回道,“小的从一开始就没隐瞒过意图,古绯必须死,只有这样公子才能安心回云离。”
大家族里的沟沟凼凼,墨戈弋知道的多了,他半点不意外远在云离的乐家也有想要古绯性命的人。
怪也只怪谁叫她让乐清泊给装心里去了,但凭这一点,在世家里便是不被容忍的。
喝完盏清水,墨戈弋似乎想到什么,他起身,理了理衣袍,对阿达就道,“起身了。早点回……”
然,一句话还未说完,他余光瞥见抹湖绿色从眼梢如流星地划过。
他转头,就见不远处的密林中。坐轮椅上的古绯嘴角带刺眼浅笑地望着他,居高临下,像是在瞧着蝼蚁一般。
阿达顺势看过去,他同样瞧见了古绯,眼瞳骤然一缩,当即道,“墨公子稍后,小的去去就回。”
言语中,依然是满满的杀意。
墨戈弋缓缓勾起唇,他眼角带出兴味。忽的问道,“她身边人的身手如何?你可有把握即便不敌也能自保?”
阿达想起那个身形铁塔一样的汉子来,“行的,据小的所知,她的身边一老妈子已经身受重伤未愈。一小姑娘不足为畏,另一汉子奈何不了小的。”
墨戈弋眯了眯眼,脸上阴狠像水银一样流蹿而过,“走,跟上去,本公子倒要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样!”
话还未落。他人就大步冲了过去。
眼瞧着墨戈弋上钩,古绯轻摆手,她身后的夜莺小心拉着轮椅到平稳的地。
古绯双手拢着放置腿上,她微垂头看着裙裾上的花纹,淡淡勾起的嘴角,不见日月光线白的脸上有翦影投落。安宁美好的如一副水墨画。
可——
“哼,赶着送死你倒是来的快。”墨戈弋踏上来,开口就没好话。
暮霭般的色泽从古绯黑瞳中闪过,再抬眼之际,她言笑晏晏。“自然是快的,如若不然怎么送了的墨大哥一程。”
墨戈弋心起不好的预感,他扫眼看去,只见古绯身后的马车旁,除了预料之中的那个身手不错的汉子和一小姑娘,再有就是一直为她推轮椅的婢女,除此之外,整个密林中再无旁人。
他不知道古绯到底是胆大还是有古怪。
猜到墨戈弋所想,古绯唇边的笑意越发欢了,可她眨眼之间,却目光锋利如刀,“被大京的信给催着,像条落跑的狗一样赶着回去,感觉如何,我向来聪明的戈弋哥哥,还想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么?”
墨戈弋神色一凛,他不自觉摸了摸怀里那方血红墨丸,脑海中却在急速转动,想从古绯的只言片语里得到更多的消息。
“哦?”古绯细眉一挑,“莫不是族里给你发来了翎羽血墨?”
她笑出声来,杏眼眯起弯如新月,“翎羽血墨啊……就不知戈弋哥哥此次回去,还能不能坐稳嫡子的第一把交椅,毕竟,大京墨家有才之人,可是多不胜数呢。”
墨戈弋面色更为难看,他没想古绯居然连翎羽血墨的事都知道。
大京墨家传承两百余年,从来都有一整套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其中代表惩戒最严重的一种,便是翎羽墨中的血墨。
上一次翎羽血墨的出现,还是在五十年前,而那收到血墨的墨家人,不仅从天才的高位跌落下来,最后还被驱逐出了家族,过行乞过活的日子,直至穷困潦倒,实在无法忍受后自我了断。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为何突然之间就收到了家族的翎羽血墨。
显然,古绯却是知道的。
“都是你干的?”他一字一句的问道。
古绯敛了笑意,眉目有乖戾和仇恨,“通敌卖国,不知道这样的罪名能不能让大京墨家丢车保帅。”
她说的云淡风轻,可停在墨戈弋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无数的电闪雷鸣在他脑海之中回响,刹那之间,黑暗被破去,他一瞬明了,之前在易州那数次都捉不到的蛮夷女子成为了整件事的关键。
他虽不知具体,可这会也算明白自己这次真的是危险了。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脸色铁青,脸上更是扭曲出狰狞,“这招釜底抽薪还真是用的妙,一回击就让我难以翻身,墨绯,你果然是天生的蛇蝎心肠,真该让乐清泊亲眼看看你的歹毒。”
“哼,”古绯冷喝一声,“承蒙夸奖,阿绯自认为还不及你们兄妹二人,辱兄之仇,削肉之恨,此生定要叫你们偿还不清!”
墨戈弋气的浑身都在发抖,此刻他哪里还有半分翩翩公子的模样,他就像是一头被困绝境的野兽。带着濒临绝望的嘶吼,指着古绯下令道,“不惜任何代价,给我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连绵不绝的回音激荡在林间。有风吹拂而过,混杂着树叶簌簌纷飞的声响,阿达脚一跺,指间拳头套弄的指虎哗啦作响,他朝着古绯就冲将过去。
“来得好!”尤二一声喝,虎躯一震,后腿一蹬,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矢般,挡到古绯面前,举掌相抗。
白鹭也不甘示弱。她手中长枪抡成圆圈,娇喝一声,一左一右和尤二夹击阿达。
三人瞬时就战在一起,不分伯仲。
墨戈弋缓缓朝古绯走来,他石墨色的华服皱褶延展过如水波纹。他看着她,眼都不眨,深沉的似一汪碧波,要将人给溺毙,“这是你自找的,如若不然我还能让你苟活段时间……”
“你干什么?”夜莺上前一步,双臂一张。挡在古绯面前,像个护崽的母鸡一样。
古绯眸色连闪,她没吭声,指腹间习惯地摩挲着扶手,节奏都没乱一下。
墨戈弋看都不看夜莺一眼,他到跟前。伸手用力一挥,便将夜莺掀飞出去,恰好撞到一边的树上,人立马就晕厥了过去。
适才,古绯神色微微寒了些。她伸手摸了摸乌发间的发簪。
乌金黑曜石的卧狐发簪在她发髻间,泽泽生辉,小狐狸那两点狭长的红眼更是妖异非常。
她笑道,“怎的,你还真要杀我不成?”
墨戈弋距离古绯半步之遥,他缓缓伸手握住轮椅两边扶手,将古绯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然后弯腰盯着她的眸子道,“是的,不能再容你,那日卿歌没杀掉你,简直就是天大的错误,我来易州第一时间想杀你,却被那蛮夷给搅合了,事后皆没好时机,如今你自己送上门来,哪里会有再让你逃回去的道理。”
说着,他顿了顿,手下用力,竟微微将整个轮椅给抬了起来,“我倒要看看,这次还有谁能救的了你!”
古绯轻盈地笑了,她瞥了眼另一边,白鹭是看见了她的情形,可一时半会却被缠住,甚至还身中了一拳,半天在地上没起得来,而尤二也是没办法回援。
但她却半点都不怕,好似生死都不过就是睁眼与闭眼的区别,她同样伸手,纤细葱白的手指头不堪折,却也同样用力地抓住墨戈弋的双臂。
“死么?总归我早便是贱命一条,若能让戈弋哥哥这种百年家族嫡长子身份的与我陪葬,那简直是太值当了。”即便说着这样的话,她依然在笑,眼眸之中冷静非常,半点都不惊慌。
墨戈弋心起不确定,这刻他忽然觉得,眼前的女子就是个疯子,一个连死都不惧的疯子。
“不,我又怎会同你一起死,你天生就是贱婢命,岂能同我想比!”他大喊出声,双手用力,就将轮椅整个掀了出去,用尽全身的力气,要将古绯给撞到大树上弄死。
古绯笑若轻铃,她在感觉到墨戈弋动手之际,就一倾身,快且狠地整个抱住他,圆润的指甲隔着意料几乎掐进他手臂肉里面。
“嘭”的声响,轮椅被撞成数块碎片。
而古绯挂在墨戈弋身上,趁他站立不稳之际,身子下压,娇小瘦弱的身子在那一瞬间爆发出堪比男儿的力气来,带着他一起摔倒在地。
有心算无心,即便摔倒,她也是拿墨戈弋垫背,“你们兄妹都没死,我又如何敢先死!”
她愤恨地说着,胸腔之中涌动如灼热熔岩的恨意泊泊爆发,自逃出大京之后,她一直强压的狠戾突然喷发。
辱兄之仇,削腿之痛,父母惨死,欺瞒蒙骗……
种种的磨难所带来的委屈和仇恨,让她杏眼赤红如血,她死死压在墨戈弋身上,一拔发髻上的乌金黑曜石卧狐簪,整个发髻散落下来,犹如郁郁葱葱的水草,她化身为从地狱深渊爬出的索命厉鬼。
“不!你该死!”背脊被撞的疼痛让墨戈弋猛地清醒过来,他挣脱古绯双手,双手一掐,就卡住古绯瓷白细腻的脖颈,“你才最该死,低贱的血脉,却有天才的天赋,凭这一点,你早就该死!”
他嘶声竭力地吼着,手下却越发的用力,直叫古绯呼吸不上,面色涨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