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掌心,带着厚实的暖意,睫毛扫过,能感觉到指腹的温度。
“姑娘……”
熟悉的低沉声线像枕边呢喃,古绯本想挣扎的动作一滞,她身子放松下来,正想说什么,就感觉到背后一带男子气息的怀抱压了下来,冷硬下颌搁在她肩,显得一沉。
“让姑娘委屈了,小生实感不安。”嘀咕从腹发生的耳语,悄悄地蔓延过古绯的耳垂,喷洒出的热气,让她动也不动,只怕一偏头,就碰触到不该碰的。
“你……”古绯开口,然这一字音,被嘴角微凉的湿润触感打断。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只有那么一瞬,轻若风,在她想确认之时,又很快退开,“姑娘别动,让小生靠一会。”
古绯睁着眼,可视野之中一片黑暗,每眨一下眼睛,只能感受到覆在她眼眸那只大掌指腹的热度,像是焰火,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暖意,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形下,她所有的感知都集中在肩膀正在低语的人身上。
她第一次才注意到原来他的身上,有着浅淡的冷香,和隆冬初雪的味道一样,带着明显的冷意和清透。
“今日之言,姑娘莫要当真,”低笑声传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夹杂在里头,“自小,他便见不得小生有半点的好东西,不管他喜欢与否,只要是小生的,便都会从小生这抢走,名字、容貌、身份、地位、权势……”
“也只有母妃不会将小生当成是他,会多看小生几眼……”
“姑娘可会是第二个不一样的否?不为皮相所惑,能分出小生与他的区别?”
“呵,小生这是为难姑娘了,一样的皮相,又岂能那般轻易分辨……”
“不,”古绯开口,在她脑子反应过来之际,已经听见自己在继续说,“能分辨,你的声音与逍遥王的不同。”
肩上的头一顿,古绯感觉到身后之人似乎动了动,炙热呼吸越发明显的扑在她面颊,给她素白的脸上打出薄薄的粉色。
仿佛回音一样的浅笑之声渐次迭起,带着明显的震动,激荡而鼓噪不休。
“姑娘如此聪慧……”
杏眼上的手松开,有淡淡的光从指缝之中透进来,古绯眨眨眼,然后视野越加明亮,几声异动之后,她就看到那张俊美无双的面孔出现在她面前,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
“小生,真要将心肺都掏给姑娘了,姑娘未给一个铜板,这买卖做的亏,可要如何是好?”
与其说是他在问她,不若说是他在问自己。
她下颌一扬,盎然的柔光从眼梢流泻而下,渲染成一树花火,“即便你卖,也要我肯买才是。”
斜飞的长眉挑入鬓,狭长的凤眸渐起暮霭幽光,“那姑娘如何才肯买?”
唇线微微敛起,古绯正视面前的男子,此刻他的神色安然带调笑,很难将此前那个疏离而又淡漠的男子重叠在一起,她甚至不知,如此多的身份,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说那么多的话,又是哪一句才是真话。
她开口,也不怕伤人,“我不信你,你该知道的。”
稀薄的叹息而起,尤湖反手关上房门,黑红的袍摆拽过优雅的弧度,又轻飘飘落下,他推着轮椅进到里间,将古绯抱上床榻坐好后,他才在她脚边的榻上席地而坐。
半屈起一挑腿,他单手撑头,漫不经心地偏头看她道,“小生当然晓得姑娘不信小生,事实上,姑娘就没信过几个人吧?连同姑娘的心上人乐清泊,也是不信的。”
猛然听到乐清泊的名字,古绯眉心一皱,“他不再是我心上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仅此而已,莫要再我面前提起。”
尤湖嘴角翘起,微翘的唇尖像是水滴,有点光跃过,他长臂一伸,指尖抹平她眉心细纹,“那样最好,如此小生才有可趁之机。”
古绯转头看他,眼神一霎之间,是从未有过的凌厉,“我当说过,你再如此轻浮,休怪我无情。”
哪知,尤湖只是摇头,带着不赞同,“不,姑娘,这是心之所慕,不是对姑娘轻浮。”
“哼,”古绯冷笑出声,“心之所慕?那敢问尤湖公子所慕过多少姑娘?怕是多的都数不清了吧。”
尤湖又摇头,他伸出食指,在古绯面前摇了摇,“迄今,仅姑娘一人。”
说到这,他顿了下又多说了句,“纵使从前有沾染其他女子,那也不过是以逍遥王的身份不得不为之,算不得作数的。”
古绯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她自顾自地取了发簪,发髻松散下来成铺陈黑绸,“出去,我要休息。”
红叶庄子那一场,耗心耗力,她这会才觉疲惫。
尤湖很是明白像古绯这样的性子,自是逼迫不得的,他遂不再多说其他,手一伸,便帮古绯去了绣鞋,堪堪一掌便能全部握住她的一双小脚。
洁白的罗袜,小巧的脚型,还带着姑娘家特有的体香。
他眯起眼眸,隔着罗袜轻捏了几下,在古绯恼怒之前,又很快松开,将她挪至床榻,他指尖一绕她发丝,笑着道,“那姑娘好生休息,小生给你看看腿伤。”
头沾软枕,她便越发觉得累,眼眸半阖,小声道了句,“改日再看,现在出去,别在我闺房……”
模模糊糊之间,她还记得男女有别,不能让尤湖再待她房间里头。
尤湖抿唇轻笑了声,“今日正当好,不会碍着姑娘。”
说着,他轻轻撩起古绯裙裾,然后挽起裤管,整个动作柔弱落羽,硬是未经过古绯半点。
白皙如玉的小腿,能见本该是晶莹腿肚的地儿,疤痕沟壑,有些是嫩肉的粉色,而有些则是老疤痕,从上至下的角落,可怖的很。
尽管他已经看过很多次,可依然还是会忍不住会想,如此的极刑,得需要多大的隐忍和毅力才能撑下来。
他眸色深沉地瞅了会,又将裤管放下,后拉了锦被给古绯盖身上。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尔后起身,出了房间,只唤来夜莺吩咐注意着古绯,就匆匆离去。
红叶庄子的事,墨戈弋的死,以及逍遥王的怀疑,这些都还需要他去善后,是以,纵使他想多留一会,也是没法的,在乌衣巷待的越久,只会让逍遥王越发觉得,他对古绯是有那么一些不一般的。
这种赤|裸|裸将弱点暴露出来,至少在现在,不是好时机。
古绯转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申时末,她转头瞅着房间里昏暗的点光,片刻时间,她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想了很多,有关尤湖,有关逍遥王,有关墨卿歌,还有死了的墨戈弋。
最后念及被扔在柴房的那断刀男子,她刹那眸色清明如刃,撑起身,还未有其他动作,夜莺便推门进来。
待她见到断刀男子之时,已是半个时辰后,苦妈和尤二一直轮流守着,没给水喝,没给饭吃,甚至连伤都不给他治。
她瞧着半躺在地上,像死狗一样的男子,脸沿线条冷若冰霜。
“姑娘,什么都没问出来。”苦妈瞥了眼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
古绯面无表情,她一直盯着那男子,好半天才缓缓开口,“想必你一生杀人无数,自然不会每次都记得,估摸我要问你的,你也是不记得了。”
她说完,视线稍移,落在虚空处,“我爹性子敦厚,我娘温柔贤淑,多年以来,求的只是家人相聚……”
说到这,她猛地住了口,许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记得……”
好一会,才听闻虚弱的声音冒出来,像是蚊呐,一不注意就能漏听了。
古绯一怔,紧接着她眸底乖戾浮起,“你记得什么?”
那男子似乎笑了下,披散的发从他两鬓落下,一张脸被遮掩了大半,具体是何模样压根看不清,“十年前,易州那对欲上大京寻子女的夫妇,是我杀的,甚至……”
男子喘了口气,他抬手拂开发,就露出脸上似蜈蚣一样狰狞的疤痕来,“那对夫妇的兄长,还亲眼所见,我挥的刀。”
十指指关节泛白,尽管这些事古绯早便知晓,可她再次听到,还是难掩仇恨,“还有呢?”
男子伸舌舔了舔干涸起皮的唇,顺带将嘴角的血迹一口吞了下去,“十年了,那夫妇临死前,还拜托我一件事,真是可笑,都要死了居然还有心交付杀人者遗言。”
“何事?”古绯厉声问道。
那男子艰难地撑起了点身,他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这东西,那对夫妇托我转交他们子女。”
男子张开五指,一枚月牙形的玉珏安静地躺在他手心,一半翠绿一半清透的白,泾渭分明又融为一体。
眼瞳骤缩,古绯只觉耳边雷声阵阵,死死盯着玉珏,久久无法回神。
那玉珏,她自然是有印象的,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在很小的时候,她时常见娘亲擦拭玉珏,并小心的保管,她问过,那是何物,娘亲只说,那是外祖父家传下来的东西,要好生存放。
苦妈上前一步,将玉珏从男子手里接过来,确定无碍之后,才双手送到古绯手中。
古绯反复摩挲,冰凉的玉质,她却感觉比任何时候都来的烫手,“一个死士,居然会遵守一个猎物的遗言至十年,你——”
“想骗谁?”
她低低说道,暗影之中勾起的嘴角,有蛊惑的恶意。
出奇的,男子摇摇头,他身子后仰,让自己躺的更为舒服一点,“不是我想遵守,而是……不得不遵守……”
(阿姽:感谢霉菜头童鞋的粉红,扑倒大么么个。)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