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寒洲没出门,就是猫在家里。一来是要实验蜡染,二来是大姨妈来了,也不方便去哪儿。
这年头来了大姨妈真是个让人尴尬的事情。夏天穿得薄,生怕在人前丢丑,就只好窝在家里。她还好,经济条件好一些,垫一些麻布,脏了换掉、洗掉或扔掉,也不知道那些经济条件差的女人是怎么弄的。连上厕所都没纸的情况,能怎么处理呢?想想都可怜。
天热了,想起大枣给她弄的那个淋浴,那时候水流细细的、滑滑的,院子里暖洋洋的,偶尔有小风从身上掠过,就像调皮的撩拨。
现在没人管她,自己也弄不了,只好买了一个浴桶,将就着用。一个人住就是有这点好处,想什么时候洗,就进去泡一泡。那些和家人混住的女孩子就不方便了,像蒿子姐家里的几株植物,怎么洗呢?怎么换呢?
物质条件差,人活得就没有尊严,就只能将就。所以说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邓老人家说的绝对有道理。
为了活得有尊严,身子稍微不难受了,寒洲就开始趴在炕桌上画小衫儿。
她没用过蜡刀,看人家用和自己使是两码事。天很热,但是为了熔化蜂蜡,她还是生了一灶火。坐在火炕上,把炕桌搬到离灶台近的地方,锅里放了一大锅水,水上漂了个铁盆儿,盆里就是融化了的蜂蜡。
用毛笔试着点了一些花瓣,觉得在这个季节还行,毛笔上的蜡凝固得不是那么快。要是屋子温度低了,或者手上的动作慢了,毛笔就真的不能用了。
衣服的中间她垫了一块木板,要不蜂蜡会透过去染到后背上的那一层。等上面的蜡全部干了,她把衣服翻过来,在有蜡染的地方照着原来的图案再涂上一层蜡,两面都用蜡封上,整个放到染料锅里泡着,泡了小半天觉得差不多了,拿出来,再用清水洗去浮色。这中间,她往锅里放了一些明矾,是用来固色的。
画工笔的时候讲究三矾九染,也是为了起到固色的作用,永远看上去那么鲜亮。以前看苗人染布,人家说里面放了盐,盐的作用跟矾是类似的。
这次,她想染的是紫色。蓝色的她不用试,那都是很成熟的技术了。她用的染料就是昨天采回来的紫色花。可能泡的时间短,或者是那种花不太容易上色,但干透了以后是很可爱的淡紫色,正是夏天适用的颜色。
她又把衣服放在热水里面,让上面的蜡受热融化,然后迅速从里面抽出来,再用温的清水去掉上面的余色。然后才挂起来阴干。她不舍得太阳晒,怕晒过以后不成样子,她对这种临时起意的染料实在没有信心。
看起来明矾的固色效果很不错,只是掉了一点点颜色。以后可能也会掉一点,但应该不会有多么严重。
啊,干活真累啊!这么一件衣服折腾了她一天,这得卖多贵才合算啊!
怪不得手工产品比机器生产的商品价格更加坚挺,这玩艺儿太难提高生产效率了。
寒洲躺在火炕上,天啊,这种天还得躺在火炕上,可是除了火炕还真没处躺了。要是有个电磁炉或酒精灯,完全可以使蜡染变成一件轻松有趣的事情,可是有电磁炉的时候在干什么呢?那时候在忙着考证儿。现在想想,考证儿一点意思都没有。只是那时的电风扇和洗澡间很让人怀念。
当然,最怀念的是孩子坐在怀里,一起坐在空调屋里读书。屋子里的灯光多么温柔啊!
孩子的头发很香。
……
来大姨妈这几天,寒洲共试验了三种颜色。紫的、蓝的和黄的,现在蜡刀用的顺手了,染色的时间跟颜色的浓淡掌握得比较有谱,用矾的比例也控制得差不多了。但这些都是很微妙的感受,真要写下来,或者告诉蒿子姐一家,她真怕说不清楚。你说小半天,或一盏茶的功夫,那到底是多长时间,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掌握。好在这只是染衣服,不是发射航天飞机。
大姨妈终于走了,她把自己泡在大木桶里,光滑细腻的肌肤在水中像雨后的花朵一样饱满地绽放,终于知道幸福是有质感的,懒懒的、轻轻的,柔柔的,一抬手闪着亮光,哪怕细小的光线照过来也能折射出层叠的色彩。
她好几天不在,弄得扶苏到处找。李斯家肯定在,但双方的身份又让他不能轻易登门。这让他甚是窝火。要是娶回家,哪有这种事情发生?
他已经让木木送了一大车白色的观音土到那陶器店,只说是小寒姑娘让送来的。老板应人问,这次是订做什么,木木也答不上来,只说等小寒姑娘来了再说吧。
应人倒也不窝工,捣碎了洗泥、淘泥这些事情也是要费功夫的。儿子回来了,让应人高兴万分,但那贵公子的跟班送了东西来,又让他非常担心。他把这担心讲给儿子听。儿子长大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是男人间的对话,不需要隐讳着说。
已缺摇摇头,哭笑不得。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费了半天劲才让父亲明白他想要的女人是什么样的。用二十一世纪的头脑来理解,就是他想要的女人是同一个实验室的实验助理,而不是给他布置试验课题检查实验步骤的教授。小寒就是那个教授。当然意思是这个意思,他不可能是这种表达。
小寒姑娘当然好,但他不想要个只能仰视而不能踏实拥有的女人。那贵公子有意,那是他够胆量。最后能不能成,看他运气吧。他自己是不想尝试的。
应人大概听明白了,觉得这么好的基础没有发展下去,还是有些可惜。但可惜之后觉得儿子确实长大了,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免得走了弯路,白费了力气。
当小寒终于出现在扶苏面前,扶苏气不打一处来。他天天想她,她说的意思他都认真地去办,可是见她一面这么难。比登天还难!
他不由得就把这怨气阴阳怪气地说出来:“哟,姑娘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到天上转了一圈去向天帝汇报民情去了。”
寒洲一听就想笑,这腔调怎么也和他的身份不配呀!真是个惯坏的孩子!
她这表情让扶苏更来气,难道他的样子很可笑吗?
寒洲赶紧哄他,但怎么哄呢?总不能告诉他大姨妈来了,不方便出门。那怎么说呢?情急之下,谎话脱口而出:“我病了。不能出门。”
扶苏一下就不气了,急切地上下打量她。“你病了,怎么病了,好利索了吗?看大夫了吗?李斯他们家有人照顾你吗?……”
一连串的问话还是很让人感动的,寒洲的心里一下子被小雨打湿了。尘埃被按了下去,空气中是些微的泥土气息。
在咸阳有人这么关心她。她不忍心让他担心,踮高了脚,附在扶苏耳边说:“别担心,女人一个月总有几天是病的。过了就好了。”说完就转过身,低下头,不再看他。
他也是结过婚的男人,应该明白吧。
但是,这事儿还跟人说。真丢脸呀!
扶苏愣了一下,立马哑炮了。把人逼问得什么都说出来了,这也真是的!怎么自己二十**的人了,这么毛躁呢?
“那个,你现在没事了吧?”话一出口,扶苏就后悔,还提这个茬干什么呢?
寒洲摇摇头,没看他。心说,这人真不会聊天。
“哎,我只是担心你,怕出了什么意外,你身边连个送信儿的都没有。”
“嗯。”寒洲的声音像蚊子哼哼。
“要是我能不经过李府的大门飞进去就好了。要不,你搬出来住,到我那里去,我就少担心。”
寒洲没吱声,搬到他那里是不可能的。她的心还没定。搬到他那里的向征意义太明显了。想了想,她说:“有办法让你飞进来的。”
嗯?扶苏吓了一跳,这种事她都有办法?这还是人吗?
寒洲白他一眼,这人真没文化。皇家教育太让人失望了。她说:“我们养一群信鸽吧。”
“什么?信鸽?”扶苏的表情茫然得很。
难道这个时代还没出现信鸽吗?寒洲疑惑地望着扶苏。
鸿雁传书的故事里,汉朝使节对匈奴单于说,我们汉朝皇帝打猎的时候,猎到一只大雁,雁腿上绑了一封书信,说我们的苏武正在你们这边的沼泽地带里放羊,他没有死。单于听了,只好把苏武放了回来。
现在她总不能训练大雁吧?人能训练的只能是信鸽吧,听说信猴也是可以训出来的。
扯远了,还是说信鸽吧。
寒洲说:“我们把鸽子训练成送信的使者,公子想知道我是否安好,可以让鸽子飞到我的门前,我写好了布条绑到它腿上,它就会飞回去找到公子,这样,公子就放心了。”
扶苏听了,气恼地望着寒洲:“这么麻烦,为了知道你的消息还得训练鸽子?你嫁给我不就好了?我天天都能看到你。”
寒洲平静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叹了一声:“婚姻不是买菜,掏钱就行。”
扶苏的脖子一梗一梗的,看来是很想发火了,强忍着。
寒洲说:“我们训练鸽子,不只是为了你我联系方便,在战争中,两军信息中断后,鸽子会替人把消息及时送到。”
扶巨怀疑地看了她一眼,这是骗人的吧?
寒洲没理会他那不友好的眼神,她仰头望望天,越想越觉得,这事儿真的有必要去做。扶苏在几年以后接到赐死的假圣旨,毫不怀疑地就举剑自刎了,若是在那宣旨的赵高亲信到达之前,真实的消息提前到了扶苏手中,结果就大大不同了。
想到这儿,寒洲说:“公子挂念前方作战的蒙恬将军吧?挂念跟你一起打架的李由吗?如果有了这些鸽子的帮忙,公子可以和他们经常联络。它们比驿站的快马要跑得快。而且,若有不想为人所知的东西,这是秘密的联络渠道,它比驿站要可靠。”
扶苏还是不敢相信,皱着眉头问:“它真的可靠吗?”
寒洲说:“真的可靠。鸽子具有良好的方向性,它天生具有归巢的本能,我们把它训练好了,它可以飞到很远很远,千里之外都是有的。”
“千里之外?”
“对,千里之外,有的人训练它们来和别人的鸽子比赛,奖金是很高的。”
“在你的家乡?”
“对。在我的家乡。”
良子就跟人比过,还拿过市级比赛的二等奖。他第一次高考落榜,痴迷于玩鸽子是很重要的原因,其实他很聪明,又很钻研,但钻研的项目不是高考科目,上帝也就不帮他了。
寒洲那时候老嫌他烦,坐同桌老说鸽子鸽子如何如何。要换坐位,结果老师没答应。他还小小得意了一把。
现在,他在天国吧?
我呢?我这是也在天国吧?天国里有个大秦朝,把历史认真地排演了一遍。
……
“小寒,你怎么了?”扶苏体贴地问。
寒洲回神,摇摇头,笑着说:“没事儿,我只是担心我训不好,但我们全当是训着玩儿,好不好?我在家乡的时候,没做过豆腐,没炸过薄脆,没做过扎染,但是我全都做成了,瓷器在我来看是高难度的,但是也试验得比较成功。所以,这个我也想试试。”
“真的要试?”
“真的要试!我的鸡全死了,我就当是多几个伴儿吧。说不定真让我训练成功了,你就不用着急上火。每天都能知道我好好地活着。”
“我还是着急上火,你嫁给我我就不急了。”
“皇子耍赖!”
“小女子才耍赖!赖着不嫁,赖成老姑娘。”
“小样儿!”
“你小样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