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这几天心情不好。
外面又下雨了,连着下了几天,他有些发愁。
春天雨水不足,赶上要收割了,雨水反而多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藏书院他不想去了,想了想,好像只有扶苏他娘在的时候,她是谦恭懂事的。除此,不是怨气冲天,冷言对抗,就是死鱼上了砧板——您随便吧。
可是,他还真不能把她随便就处理了。
她在那里站着,哪怕是怒目而视,撒泼耍赖,他都觉得他是有希望的。
如果,连这也没了,他的希望在哪儿呢?
他被这件事深深困扰,有时候想,不该听了赵高的,原先他也在找神仙,烦恼是烦恼,但并不像如今这般。现在,他把她困起来的同时,她也把他困住了。
“皇上,赵高来了。”梁辰报了一声便退后了。
嬴政揉了揉眼窝,睡不好,眼眶子都是疼的。
“让他进来。”说完这句,他就叹了口气。
小寒说赵高早就不满意她了,他把她献进宫来,是公报私仇,这句话,他总是忘不了。
他本想装糊涂的,赵高替他找神女,是多么贴心的举动,即便有私心,他也是知道他的好的。可是,如果赵高明知她不是神女而只想着自己的私仇,不但利用皇上,还破坏他和扶苏的父子关系,那,这个人就太阴险了。
这种人,他是绝不能容的。
赵高来了。他在廊下脱了蓑衣和斗笠。跺跺脚,弓着腰走了进来。
赵高是个大个子,站直了比他还高,但这么多年来,鞍前马后的,从来都是弓着腰,也真是难为他了。看看旁边的梁辰,也总是这副样子。仔细想想,似乎在他面前真正直起腰的,就是那天跪下来一心求去的小寒。
她即便是跪着的。他也能看出。她是板着腰的。
“皇上,赵高来了。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高跪下了,在他的身后,一溜儿湿脚印儿。
皇上咂了下嘴巴。真把他大雨天的叫过来。他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真能问他和小寒有私仇的事吗?
其实。他们有没有私仇都不是重点,他要的是小寒是个真神仙。
他想长生不老,但他不想被人欺骗。
“赵高。咸阳县的车马是什么情况,你最近有没有掌握?”他决定还是先问问公事。
赵高直起腰来,皇上没让他站着说,那说明皇上是不高兴的。他得小心说话。
“皇上,前天下小雨的时候,赵高去看过。咸阳县管马的蔷夫杜新意报上来一些数据,臣不放心,亲自去核实了一遍,今年出生的小马很多,比起往年,这倒是很兴旺的。另外,按年限,有些马是该退役的,可是赵高看了下,它们的状况还不错,延迟退役也还是可以的。”
皇上点点头,听起来,这倒是好消息呢。
“车子呢?”
“车子?日常维护都在做,这事请皇上放心,臣总去抽查的。这几天下雨,臣怕存放车子的库房漏雨,一一去查过,是和杜新意一起查的,有漏雨的地方都及时补救了。”
皇上又点头,问完了公事,就不知道问什么了。是不是该进入正题了?
“赵高,你女儿现在……”他决定还是关心一下赵高的生活,论勤奋,赵高是没的说的。
赵高猛地一震,皇上这语气是在关心他啊!
“皇上,玉婷她现在好好的,是赵高没有擦亮眼睛,找了那么个东西伤害了她。她说,要守着孩子,和父亲一起终老呢。”
“哦,也难为她了,赵高啊,你确实没擦亮眼睛。”
“是,皇上说的是呢,赵高睡不着的时候就反省自己,可能是他本身就坏,也可能是他进了赵家的门觉得翅膀硬了,这才生出了不轨的心思。总之,这件事,赵高没有管教好家里人,赵高是有责任的。”
“好了,都过去了,就不要想它了。”嬴政安慰了一句。可是安慰完,他忽然想起那麻袋下面画着的小鸡来,不禁想耍他一耍。
“赵高啊,你这么些年就只有一个女儿,是不是生育能力不够强大啊?”
赵高忽地直起腰,吃惊地看着皇上,天哪,就是亲近的臣子好像也不适合谈这个话题吧?
梁辰也是一惊,这话题好像跟那只小鸡一样惊悚,皇上这是怎么啦?
“皇上,臣一心为朝廷效力,于女色方面确实不太热衷。”赵高吞了口吐沫,这个问题好像也只有这么回答才是妥当的。
“哦,也难为你了。”皇上表情复杂地感叹了一句。“前几天,联去藏书院,看了看那神女。遇上她心情好,和她聊了几句。”
赵高精神一凛,这是要说什么?
皇上微微一笑说:“啊,你站起来吧,都跪了半天了。其实也没聊什么要紧话,就是闲话。”
赵高从地上爬起来。皇上说的闲话就真的是闲话吗?
“那小寒她讲了她家乡的一件事情。她说,她家乡有个男人,非常爱她的妻子。他的妻子长了特别漂亮的一双手,每次伸手接东西,都让他爱到情难自禁。可是,他爱这双手,别人也爱呀,邻居来家里借东西,她的妻子也得把东西递给别人。那看到的人就到处去说,说他妻子如何如何惹人喜欢。这说法让他很是不安,他决定不让他的妻子出门。可是,不让她出门,妻子很不高兴,趁他不在,就偷偷出门。这事儿让他知道了,他除了生气,还很伤心。他认为他的妻子太不珍惜他的爱了。”
说到这里,嬴政停下来看了看赵高的反应。他认为他这个故事编得还是不错的。
赵高一脸茫然,搞不懂皇上这是怎么了,家长里短值得在臣子面前说吗?
皇上接着往下讲。
“于是夫妻两个整日争吵,争吵到最后,丈夫做了个决定。赵高啊,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赵高摇摇头,这上哪儿猜去?
即便是能猜到,他也不能在皇上面前抖机灵,皇上讲故事的兴趣正浓呢。
皇上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他砍掉了妻子的手指头。两只手!”说着皇上把自己的两只手冲着他往下压了压。
赵高一惊,发生在他身上见血的事儿也不在少数了,怎么经皇上的口讲出来的这个故事如此让人心惊呢?
“你知道他接下来会怎么做吗?”皇上问。
赵高摇摇头,怎么做呢,养着她呗。从此,人间多了一对怨偶!
皇上淡淡地说:“那个丈夫砍完了人,好好地给妻子包扎了,对妻子说,这下我总算放心了,从此,你不能出去见人,我也不用担心你背弃我了。我会好好地爱你一辈子。”
赵高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个丈夫,他,他简直令人毛骨悚然!其狠辣与我赵某相比,真真是不相上下啊!
赵高的反应让皇上心头一爽,他接着说:“故事讲完,小寒姑娘跟联说了一句话。赵爱卿,你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赵高又是一惊,“赵爱卿”,平时不都是直呼赵高吗?
“皇上,臣愚钝,不知道她说了什么。”
皇上点点头,不咸不淡地说:“其实也没什么当紧的话,她就是说了一句,她说赵大人是皇上最喜欢最信任的宫官,既能出入前庭又能出入后宫,而赵大人又生得这般龙精虎壮,皇上对赵大人当真是放心呢!”
赵高精神一凛,惊恐地望着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赵高啊,联真是喜欢你啊,可是联也很理解那个丈夫的做法。”说到这儿,皇上有意无意地往赵高的裤裆处看了一下下。
赵高两腿一并,“扑通”跪倒。“皇上,臣对皇上赤胆忠心,皇上要让臣做什么,臣绝无二话,只是,皇上,您给臣留个……”
皇上摆摆手,奇怪地看着赵高,板着脸问:“赵高,你这是做什么,联不过是讲个故事,和你聊个闲话。快起来,快起来!”
赵高颤抖着爬起来,可是腿一软,又扑在地上。梁辰扭头看了皇上一眼,走过去,搀扶了他一把。
赵高脸变得刷白,他颤抖着声音,说:“皇上,小寒姑娘她跟臣有嫌隙,以前因为小公子胡亥的事,臣找过她几次麻烦,肯定是被她记恨了,这次又因为臣向皇上进言,她才进到宫里。她这是向皇上进谗言呢,这女子诡诈得很,皇上可不能信了她的话啊!”
皇上了然地点点头,“哦”了一声,看来他们两人是真有私仇的,小寒的话也不全是瞎话。那么,他还要不要问下去了呢?
赵高额头上冒出冷汗,他恐惧地望着皇上。
皇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扭头不再看他。他把目光投向墙上的《长城图》。
屋子里变得安静异常,屋外的雨声变得更大了。
皇上仿佛忘记了赵高的存在,他走到画面下面仔细端详,倒像是第一次看见,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时间变得粘稠而迟滞,赵高“扑通”一声跪倒,一头磕在地上,“皇上,赵高来世都会变牛做马,尽心伺候皇上,您可不能……”
“嗯?”皇上扭转过身子,恍然惊醒似地,“怎么,赵爱卿你还在啊,联都把这事忘记了。好吧,天气不好,你早点回去吧!”
赵高呼地出了一口长气,一下软瘫在地上,皇上发话了,他终于可以囫囵个地出宫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