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华虽然在儿子面前装出开心的样子,可她也是个要强的人,家里穷点不丢人,可要是家里哪个孩子,在外面干出叫人戳脊梁骨的事来,她的心就像被刀割的一样在淌血。
她看铁牛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周玉华的心里在流泪,她知道儿子的心里苦啊,可又不知道怎么劝慰儿子几句,才能叫铁牛把心放开。
周玉华实在憋闷的不行,她轻轻地拉了一下铁牛的被角,小声说道:“铁牛,妈有话问你,你反正也睡不着,你穿上衣服出来,咱娘俩到院子说会儿话好吗?”
铁牛听话的钻出被窝,跟在他妈的身后走出屋。娘俩站在院子里,谁也不先开口。
铁牛拖过一个苞米叶编织的蒲团,递给周玉华:“妈,你坐下我有话跟你说。”
周玉华接过蒲团放在地上,盘腿坐下,铁牛拉过一个铁锨把垫在腚下,娘俩仰脸看着星空的月、飘动的云,半天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周玉华打破沉默故作轻松地说道:“你个小孩丫丫叹的什么气?老是叹气会变老的。哎?铁牛,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那你说呀?”
铁牛看着周玉华笑了,月色下笑的他妈内心一紧,不知铁牛要说些什么。
铁牛把手搭在他妈盘起来的腿上,轻松地说道:“妈,你们不用替我操心,用不了多长时间,我会给你一个开心的结果。妈,我想这几天到姥姥家去一趟,你要是想姥姥了,那咱俩就一块儿去,你有时间吗妈?”
周玉华一听铁牛说的话也太突然了,她这个儿子很少到姥姥家去,怎么今天、今天突然提出来要看姥姥呢?
“妈,你要是没时间,那我就自己去了,这样吧,这次我先自己去,等下回咱俩再一块儿看姥姥好不好?”铁牛怕他妈有想法,有意先提出来叫他妈跟着一块儿去,然后再推脱掉,这样应该不会引起周玉华的疑心。
“你这孩子,说风就是雨,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利索吗?想看你姥姥等以后再说吧。”周玉华确实家里事多走不开,又不好推脱,只好这样说。
铁牛‘嗨嗨’一笑:“妈,你就别管了,我到腊口镇办点事,顺便看看姥姥,你要是有什么话或是要带点东西给俺姥,那你提前准备好,我一大早就动身,这样还能早早的回来,你说是吧妈?”
周玉华了解他儿子的脾气,定下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她知道铁牛看姥姥只是借口,他肯定有大事要办,想到这里,不免心里担忧的说道:“铁牛,腊口镇住了不少的日本鬼子,这些鬼子坏着呢,再说保安团那群疯狗,逮谁咬谁,你可要小心了。”
娘俩在星光月色下,说了好长时间的话。
王大贵躺在炕上实际也没睡着,他坐起来掏出烟袋点上烟,‘吧嗒吧嗒’的抽了一袋又一袋,满屋子都是烟雾,抽烟的人倒也觉不出什么来,可不抽烟的人走进屋子,会呛的直咳嗽。
铁牛和周玉华走进屋子,被烟呛的眼睛发涩,熏得喘不过气来。
周玉华没好气的说:“你这个当爹的真够呛,儿子身上有伤,要是被你抽的烟呛的咳嗽起来,那他能受得了吗?你呀你呀,要是再上来烟瘾,你就到院子里抽去,简直叫你服了。”
王大贵也不说话,提着烟袋荷包真的下炕出去了。
天刚放亮,周玉华就起来了,他给娘家准备了点东西,嗨,家里穷的哪有好吃的带给老人?只是从囤子里抓了几把生地瓜干,包了一个小包袱叫铁牛带过去。
她又把家里不多的苞谷面弄出点放进碗里,又切了点葱花,放了点盐。烧了点热水烫了烫,点火把锅烧热,把碗里的水泼苞谷面糊糊淋在锅里,一会儿烙出两个不大的苞米面饼,找了块干净的白布包起来,塞给铁牛。
她拉着儿子的手说:“铁牛,妈也不是个没经过事的人,我知道你到腊口镇有大事要做,你可一定要小心啊,爹和妈在家里不放心,办完事要早早回来,听见了吗铁牛?”
“铁牛啊,不然的话,我跟你去吧,这样你妈在家里还放心些,我反正......”大贵凑过来还想说下去,被站在一边的周玉华拉了一把,大贵把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铁牛笑呵呵的说;“爹、妈,你们就放心吧,我办完事就往回走,不会惹出事的,时间不早了,那我就走了,你们不要送了,嗨嗨,对你儿子还这么客气,回去吧。”
晨雾还没散去,村里的百姓开始在家做简单不能再简单的早饭,家家烟囱冒着炊烟,炊烟刚一露头,就被晨风吹散,偌大的一个村落,被笼罩在烟雾中。
铁牛把周玉华给他准备的地瓜干包袱,斜背在肩上,踏上了走姥姥家的路上。
王家集离腊口镇有三、四十里路,傍中午的时候,铁牛走进腊口镇,他没有停留,穿镇而过,大约又走出三里多路,在连绵的昆吾山下,出现一个不大的村落,这就是孤山村。
铁牛姥姥就住在这个村子里,这个村子很破落,依山势而建,建房和院墙用的石材,都是用一些三角六棱的碎石垒起来的。大部分家门口都有几个石阶,要走进院子就要先踏石阶才能进去。
铁牛顺着一条碎石路气喘的走在‘街道’上,说是街道,实际上就是一条蜿蜒的上山路,走在上面,稍不留意,脚下的小石子一打滑,就会把人摔倒。
他来到一个独门独院前,看着十几个台阶上面的街门,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把斜绑在肩上的包袱,从前身扭到背后,喘了口粗气,还是年轻啊,他跳跃着跑上去,站在街门口,气喘的敲了几下街门。
半天,从屋里传来一声老妇人的回应:“谁呀?你等着,我这就来。”
一阵小脚轻微的走路声,越来越近,里面的老妇人边拉门闩边又问了一声:“谁呀?”
“姥姥,是我,我、铁牛啊。”铁牛站在门外赶紧答道。
门开了,一个头发稀疏有点花白的老妇人,看起来还算硬朗的站在门内,她盯着铁牛打量了一阵,然后‘呵呵’笑着问道:“你真的是铁牛啊?啧啧,你可好长时间没来了,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快两三年没蹬你姥姥这个门了是吧?好好,来了就好,快进来吧。”
老妇人扯着铁牛的手,又仔细的看了几眼:“嗯,我这外孙还真是长大了,都成大青年了,这下你爹、妈可有了帮手,不用再那么劳累了,呵呵呵,走,铁牛,咱进屋说话。”
铁牛看着满脸皱纹的姥姥,一时心里觉得酸涩,姥姥都六十多岁了,一个人住在这半山坡上,真是苦了她。
走进屋子,家里穷得哪还有什么家具?三间小破房,正间靠门口两边盘了两口大锅灶,锅台的边角石头都掉了,从外面的锅台石缝都能看到锅肚子,这一烧火做饭还不满家都是烟那,怪不得进屋的烟熏味这么大,屋里熏得黑乎乎的了。
老妇人把铁牛领到东屋,她右手一蜷,压住袖口,在炕沿上来回拉了几下,然后拍了拍炕沿说道;“牛啊,你不要嫌姥姥家脏,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你说我一个老太婆,颠着个小脚,就是有心想把家收拾收拾,啧啧,办不到啦、办不到啦。你妈和你爹还有你那一帮姊妹还都好吗?嗨,你爹妈拉扯你们这一大家子,也不易呀,都是命苦,都是我给你妈造的孽呀,嗨嗨、嗨嗨,还说么呢?不提啦、不提啦。”
老妇人自从见了铁牛就一直唠叨个不停,铁牛只是听,看到老妇人摇了摇头不说了,他才把背在身上的包袱解下来,递到老妇人的手里说到:“姥姥,这是俺爹妈给你带来的生地瓜干,说是也没好东西捎给你,你收下吧。”
铁牛看着姥姥问道:“姥姥,你的身体还行吧?家里有什么活我帮你干,再说你怎么大白天还把门闩上,要是来个人,你不是还要出去给人家开门吗?你这颠着小脚来回走,可别不小心摔着。姥姥,你以后等天黑了再栓门,这样还少跑两趟,你说是吧姥姥?”
“啧啧,你这个孩子,真会说话,我的身子骨还行,家里也没什么活要干的,你轻易不来,就是家里有活也不能叫你干,你就陪姥姥说会话吧。”
老人笑眯眯的看着铁牛,半天又说道:“你问我怎么大白天的把门闩上,嗨,我一个孤老婆子谁还到我这串门?就是有来的,也是十天半个月的来一趟。再说我住在村头上,离山又近,山里的野兽经常大白天就拱进了院子,要是小东西还行,一旦进来只狼和野熊,那你姥姥这把老骨头,恐怕都会进了这群野兽的肚子,你说牛啊,我敢不把门拴上吗?”
铁牛听姥姥这么一说,他皱眉摇了摇头,心里难受的说道;“姥姥,不然你这次就跟我到俺家吧,省得你一个人在家什么都不方便,再说你的岁数越来越大,跟前没有个人照顾,就是俺爹俺妈也不放心呐?,你现在就收拾收拾,咱这就走。”
老妇人愣在那里,半天不吭声,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吓得铁牛赶紧问道:“姥姥,是我哪句话说的不好,伤到你了吗?你别哭,我、我......。”
老妇人擦了一把泪,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说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