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清明,关外苍凉尚未褪尽早春寒。经过数月的精心雕琢磨砺,麒麟朝圣终于宣告完工。当看到纸面上的图样变成一尊活灵活现的麒麟拜观音,红夜笑得合不拢嘴。真漂亮呀,打坐菩萨安详恬静,盘踞在脚下的麒麟仰头凝望也似入神。由发丝雕磨细腻,无论观音、麒麟,都散发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润光泽。至此,羊脂白玉之美,在兰若琪的手下诞生出属于它的无上神韵。
“阿琪,你真了不起,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菩萨和麒麟,都好像能变活一样。”
红夜凑到近前仔细看,越看越喜欢,忍不住伸手摸向观音的眉心、麒麟的眼睛。如果真能活过来呀,灵气都在这里。就在伸手触摸的时刻,似乎发生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事。兰若琪先是一愣,揉揉眼睛,咦?是他眼花了吗?怎么觉着方才有一刻,玉儿的脖子咽喉处,仿佛闪过一抹红光?再看麒麟朝圣,他心头猛然一跳,等等……
说不清,道不明,世界似变而未变,他看着自己手中诞生的杰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变得不一样。拿起来仔细端详,很久很久,兰若琪大吃一惊!
观音眉心,麒麟瞳仁,竟从白玉中泛出温润亮光!拿到阴暗处,光芒顷刻醒目,这是……
玉石死物,通灵开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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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宝通灵,立刻震动玉卿侯府。老侯爷闻讯赶来,看到麒麟朝圣那一刻,风风雨雨一辈子的老人家居然流下滚烫热泪。这岂是能用一句完美形容?麒麟朝圣摆于条案,从屋外走进来,都能感觉散发着隐隐圣光,让人看着看着便心生敬慕,如西天朝圣、如骤见佛陀,老侯爷一步步走近玉像,激动难以成言。
“天佑我兰若家,阿弥陀佛!”
老侯爷情不自禁拜倒下去,身边孙儿都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搀扶:“爷爷,你这是干什么呀?”
兰若琪惊呼,红夜更是茫然,老伯在干什么?跪拜自己孙儿手下诞生的作品,未免太奇怪了。
颤颤巍巍起身,老侯爷的眼睛再也离不开玉像,等好不容易略归平静,听说开光来历,再看红夜,复杂的表情难用笔墨形容。
“玉儿呀,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老人家我干了一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名副其实的通灵开光。”
红夜越听越糊涂,从刚刚阿琪就在不停的问她,可是……什么叫开光?
玉卿侯激烈的反应弄得她不知所措,今天是怎么了?奇怪,太奇怪了!慌乱中,红夜草草告辞,直跑到街上一颗心还没有恢复平静。回头遥望府邸,隐隐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死丫头!大笨蛋!大白痴!一块劳什子破石头,让它安安静静躺在河底有什么不好?非要你多事,这下不知要惹出多少是非!”
突如其来的咒骂吓了红夜一大跳,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人扯住头发衣服,踉踉跄跄摔倒在地,脑门头顶立刻遭遇袭击。哎呀!好痛!谁呀?
红夜抱着头,努力拉扯挽救发辫,等好不容易逮机会看清,才发现是个满身脏得不像话的小乞丐气哼哼发动袭击。至多只有七八岁的小屁孩,却横眉立目半天不住手。
“说你傻还嘴硬,到了什么时候都是这副改不了的没脑子,你不倒霉谁倒霉啊?让你傻!让你傻!让你傻……”
脏兮兮的小乞丐连珠炮的骂不停,骂一声敲一下脑壳,搞什么!住手!好痛!
红夜被激出火气,拼命挡开他站起身,正要质问,小乞丐却一溜烟跑没了影。揉着生疼的脑门,红夜眉头拧成疙瘩。讨厌,今天是怎么了?茫然整理头发衣衫,从昆仑山复归以来,就数今天心情最糟糕。
一脸官司向家走去,她根本没注意到身后尾随的人影。城北大户多,高墙大院,街道上远比城南显得清静,走在每日往返路上,转过街角,忽然一只大手将她虏进僻巷。
“呜……”
红夜来不及反应,眼前已是几个淫亵怪笑的大汉。色迷迷舔着嘴唇:“小美人,哥哥也是受雇于人,谁让提亲你死不点头?逼得人家发了狠,倒看看你失了身子,残花败柳,除了他还能嫁谁去。”
红夜瞪大眼睛,谁?谁要做这么过分的事?放开她!
想叫,却叫不出声;想挣扎,分毫没有余地。
“说实话,这也是老子接过的,最乐得效力的一笔生意。小美人,来吧!”
淫邪匪徒嘿嘿怪笑着,伸手就来撕扯衣服,红夜满眼恐慌,不要!
正在这时,僻巷两旁的高墙上忽然传来一声大喝:“嘿——!”
行凶者吓了一跳,抬眼望,就见一个脏得没法要的小乞丐趴在墙头,一脸笑嘻嘻也不说话,手指头放进嘴里,突然一声响亮口哨,犬吠骤起,几乎就在眨眼间,数不清的野狗狂吠着冲进小巷。
啊——!天哪!仿佛是全城的流浪野狗都在这一刻汇齐,个个眼放凶光,龇牙咧嘴,扑上来就咬不含糊。行凶匪徒大惊失色,哭爹喊娘一溜烟跑得没了影。人跑狗追,呼啦啦又在顷刻间远去。
红夜瘫倒在地,当一切复归平静,很久很久才从极度惊吓中回神。抬眼看墙头,脏兮兮的小乞丐‘砰’的一声跳下来,掸掸灰尘,一脸受不了的表情又狠狠戳上头。
“死丫头,拨着脑袋数一群傻妹子,就数你最傻、最没脑子、最让人操心。”
小乞丐越说越生气,可恶!要不是那一下开光动了龙珠,他还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转,找不着这个大傻妞呢。
红夜瞪大眼睛,终于认出来了,你……他他他……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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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天龙生九子,个个不成龙,辟邪正是其中之一。
只不过,这种说法传上天界,足够气死龙王老爹。胡说八道!他的儿子多了,只是这九个不争气的难成龙,只能在下三界厮混而已,不想传来传去,他们倒成了凡俗眼里的香饽饽。什么和什么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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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出小乞丐,红夜跳起来再也不见半点少女斯文,扯头发敲脑壳,毫不客气全都还给他。
“促狭鬼!大坏蛋!什么时候都不忘欺负人!太过分啦!”
打来打去倒打得自己一手黑,红夜更加受不了:“搞什么,脏死了,走!”
七八岁模样的小屁孩还不足她胸口高,被他拎起脖子就像逮小鸡似的往家走。
“喂喂喂,干什么,放开老子!他妈的,没大没小,究竟谁过分呀!”
小乞丐骂骂咧咧,拼命挣扎,偏偏脱不了身。一路扯回家,不管顾大娘瞠目结舌,红夜拎起来直接把他扔进院子里的大水缸。
“洗澡!立刻给我洗干净听到没有!”
呀——!妈呀,不要!
小乞丐沾了水,竟如同沾上毒药,满面惶恐拼命想钻出来,扯着脖子大喊:“干什么,谋杀啊?当我是魑吻那鱼尾巴的主儿,不要!我不要沾水,救命啊!”
哭爹喊娘,偏偏红夜就是不撒手,打定主意要给他洗出原样。
“老实呆着,再敢乱动你试试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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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龙宫里,龙后揉着太阳穴都看不下去。唉,这两个冤家,什么时候碰到一起都是这副德性,真让人受不了。
转头看龙王,龙宫女主人眉头紧锁一百个不放心:“让那个不成器的臭小子去,合适吗?就不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老龙王听得吹胡子瞪眼:“你呀你,什么时候才能信我一次?你自作主张干的那些事,有哪次得了好结果?说多少遍了,时机未到,你想把那丫头拉回来是根本办不到的,不信?到了现在还不信?”
龙后鼻子一哼,不再争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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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人间,西凉城玉器行的后院子里,顾大娘彻底看傻了。
“玉……玉……玉儿,这孩子是谁啊?你们这是……怎么了?”
红夜充耳不闻,三下五除二把小屁孩剥了精光,上下搓洗。
小乞丐快疯了:“呀——!老子被你看光了,死丫头,不想活啦?!”
直到洗出原样,红夜才终于罢手。小乞丐逃命似的爬出水缸,拎起破衣服慌忙遮羞,气得声音直发抖:“你……你……你个死丫头,老子跟你没完!给我记住了。”
顾大娘大眼瞪小眼,连忙扯开两个活冤家拼命追问:“玉儿,到底怎么回事啊?这孩子是谁?哪来的?你们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红夜这才想起阿妈,张口说:“他是辟……”
“皮皮!”
小乞丐抢着开口,狠狠瞪一眼,死丫头,口没遮拦不过脑子乱说话!
下巴一扬,指着鼻子气哼哼说:“老子的名号叫皮皮。这死丫头是我妹子,我是她哥。”
哈,还敢说她不过脑子乱说话?红夜当场奉送大白眼。
果然,顾大娘一脸哭笑不得,什么呀!一个七八岁的小屁孩,指着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叫妹子?不是存心笑死人?
先不管这些,好心大娘拉起小屁孩往屋里走,全身湿嗒嗒的怎么行。有什么话也等打理整齐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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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两个活冤家终于能安静坐下来,红夜才说起今天在路上碰到的意外。
“要不是皮皮招来一群野狗,后面的事真不敢想呢。”
顾大娘吓得心惊肉跳,老天爷!女孩子最怕就是碰到这种事,光天化日大胆行凶,这还得了?惊慌失措,她连忙把当家的赶紧叫回来,顾老伯一听也惊得变色,一边拼命确定闺女无恙,一边连声感谢小屁孩。
“皮皮,真是谢谢你,这可让我说什么才好,太感谢了。”
皮皮鼻子一哼:“没办法,谁让她是我妹子,我不管谁管?”
也不知为什么,这小孩就是一口咬定玉儿是他妹子,老两口此刻也无心深究这些,七上八下揣测不停:“玉儿,听你的意思,那些人背后还有主顾?是因为求亲不成才想糟蹋人,让你再嫁不了别家?这会是谁呀?谁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
一家一家拼命的想,这段日子,上门提亲的实在太多了,要找出那个恶棍,恐怕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皮皮一脸不屑的说:“行了,别想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是谁整天张口闭口一家人,没事总想亲上加亲的?”
老两口大吃一惊:“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成少爷?”
顾老伯霍然而起,拼命摇头不相信:“不不不,不会的,成少爷再怎么不成器,好歹也是我从小看大的,他没有那么坏呀。”
皮皮却说:“坏不坏,一半看自己,一半看交的朋友,交友不慎,有时想不误入歧途都难。你们自己说说,那成器不成器的,整天交的都是些什么人?”
顾大娘惊讶得看这孩子:“皮皮,你小小年纪,怎么好像什么都懂呀?”
皮皮一愣,随口支应:“以为乞丐是白当的?整天外面混,什么没见过。”
顾大娘听着心疼,一把搂过来说:“好孩子,可见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今儿你对我们家玉儿有救命之恩,大娘别的还不了,总能给你一个家。这样吧,今后就留下,有大娘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
哎呀,被搂在怀里肉麻兮兮,皮皮龇牙咧嘴受不了,放开放开!留下可以,但拜托不要这么恶心,鸡皮疙瘩掉满地啦!
顾老伯一再确认:“皮皮,你真敢认定是成少爷干的?”
皮皮奉送大白眼:“是不是,你亲口去问他,看他是什么反应还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