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没了。云层下再也看不到西凉城的影子,踏上流浪旅程,望着脚下苍茫大地,根本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沧海,今后怎么办?我们……应该去哪?”
红夜满目悲伤,殷沧海何尝不是心头发苦,是啊,该往哪里去?天下之大却无处容身,到什么地方才能躲开世间野心者的觊觎纠缠?
想着想着,他心头一动:“对了,玉儿,去格桑高原怎么样?清新净土,天地干净人也干净,你不是一直都想再回结古镇看一看吗?”
红夜黯然摇头:“我走到哪里,就会把祸端带到哪里,正因是清新净土才不能给大家招祸呀。”
座下饕餮凑趣插口:“昆仑山,回山里最好。”
殷沧海没好气的骂一句:“回去你倒是很舒服是吧?昆仑山遍地妖魔,都没人敢在山中落户,真去了岂不是要从此当野人?”
红夜却说:“对了,沧海,不进昆仑山可以去于阗呀,美玉之邦,也是好热闹的地方,还有于阗的葡萄干最好吃,那里应该是个安家好去处吧?”
殷沧海风凉叹息:“于阗是不错,可是玉儿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当初你就是从昆仑山被顾家二老带回来的。万山之祖,汇集天下妖魔的西域圣地,如今这一走,人们十有**都会想到要往那边找,反正如果是我的话,就一定不会放过昆仑山。真在玉阗落户,岂非又要被逮个正着?”
说的也是啊,红夜犯难了,这里也不行那里也不行,究竟该往哪里走才好呢?
没了主意的时候,殷沧海干脆不想了,强颜一笑说:“玉儿,别想那么多了,随遇而安,我相信总能有出路。至于现在嘛……别忘了我们还有一个约定没有履行呢。”
约定?
他咧嘴一笑,戳着脑门取笑她:“傻丫头,记性这么差,说好了再去闸口瀑布,结果碰上这么多事,到现在还没成行呢。怎样?想不想先去闸口玩一玩?”
红夜眼睛一亮,闸口?对对,三千里易水第一险滩,的确好想念。只是……
“沧海,现在才二月天,只怕河水还没化冻呢,你不怕冷?”
殷沧海风凉一笑:“舍命陪君子,小生豁出去就是了。放心,凿河破冰也要先玩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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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没有月亮,连星光也看不到,寒冬苍冷的闸口瀑布被一种死荫的黑暗笼罩。看不见的幽灵躲在暗处,闸口大本营,每当需要帮助时幽灵都会走回这里来。透过青铜面罩,暗夜中的鬼呼出团团白气,他从怀中掏出蜡丸,却显得迟疑,因为……这已经是最后一颗!
正往瀑布走,暗夜中忽然传来异动,骂骂咧咧,竟是有很多人扯开了嗓门。带着青铜面罩的鬼连忙躲进暗处,谁?深更半夜到荒山野地来干什么?
凌波子、萧铁扇,聚集闸口岸边的数十人正是昆仑派与天山派的败阵恶徒。铁扇公子萧冥的懊恼愤怒无以复加,离得很远都能清晰听见他的怒吼:“可恶!都三天了,罗先生你倒是快出来啊,我不甘心!我就不信总也赢不了那个该死的家伙!”
在他身旁,独眼龙凌波子同样急切呼唤:“大士!罗先生可在否?弟子需要力量,还望大士快快现身相助!”
数十恶徒跪倒岸边,虔诚叩拜如同敬奉神灵。众人划一念念有词:“六道轮回!颠覆乾坤!望大士快快现身相助……”
躲在暗处的鬼越看越迷惑,他们口中的罗先生是谁?这又是在求什么?正想着,夜空一阵沙哑咆哮打破静寂,暗鬼蓦然心惊,等等,这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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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一路踌躇耽搁时间,巨兽转向闸口时天色已晚。夜幕降临,殷沧海本打算先找地方落宿,明天再谈游玩事。红夜却猛然变了神情:“不!不要停!立刻去瀑布!易水河……味道不对!”
殷沧海满目茫然被巨兽带向闸口,还未靠近就听到暗夜中传来轰隆流水声,他这才察觉有异。怎么回事?二月冬未尽,难道瀑布已经化冻了?
水流滚滚,大河滔滔,看清脚下瀑布,小夫妻瞠目结舌。冰封河水居然真的化冻了。不仅如此,白浪翻滚冒出团团水气,热?!在这寒冬二月天,来到闸口上空,瀑布蒸腾出的湿热水汽竟仿佛是进了澡堂子!
正在这时,饕餮巨兽发出震天咆哮:“魔气!”
砰然落地,借着水面映射的微弱光芒,殷沧海就看到聚集岸边的数十恶徒!
凌波子?铁扇萧冥?!怎么又是他们?!
“玉儿,呆在这里,千万别下来!”
他在耳边叮嘱,拔剑跳下兽背以应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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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暗处的鬼看得真切,心口怦怦乱跳,怎么他们也来了?来干什么?莫非是发现了他的秘密?!想不出所以然,他知道自己绝无胜算,只能趁着殷沧海和巨兽的注意力都被恶徒吸引,仓惶退逃。
狭路相逢,仇人眼红,铁扇萧冥第一个冲上来,面对暗黑巨兽居然也不觉得害怕,哈哈大笑说:“好小子!又是你!来了闸口就算来对了地方!今天你逃不了的,纳命来吧!”
一场恶战眼看在所难免,巨兽脊背上,红夜却对身外一切充耳不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翻滚的瀑布河水吸引了去,仔细分辨气息,目不转睛,看着看着,咽喉闪出耀眼红光!
这是……红夜感应到了,脸色因之骤变,转头大叫:“沧海!快回来!”
饕餮触须席卷,下一刻已将殷沧海重新卷回脊背,红夜面对恶徒放声大喝:“不想死就赶快走!晚了再劫难逃,快走!”
恶徒蜂拥的身形都因之一顿,她说什么?
是啊,连殷沧海都不明白:“玉儿,怎么了?”
红夜注目翻滚热气的滔滔河水,仿佛快要窒息,颤声道:“沧海,还记得瀑布下那些直通地底的裂缝吗?”
当然。上一次河底潜游,玉儿曾经指给他看。河底密布的裂缝直通地下,因此形成涡流才让河水变得激荡湍急,从老虎滩往上都无法再行船。
“裂缝怎么了?”
红夜定睛看河面,低声吐露几个字:“裂缝……出地火!”
地火?!
几乎就在同时,殷沧海清晰感觉到从脚下传来的震动,红夜一声大喝:“馋猫,快走!”
巨兽腾空而起,低头望,他立刻被眼前所见惊呆了。方才他们停留的地方,岸边巨石砰然碎裂,仿佛是有一股惊人能量正从地底爆发,瀑布河水因此翻滚激荡,白花花的巨浪直上半空。轰隆巨响震天地,闸口瀑布四周的岸崖山石都在以惊人速度坍塌解体。
停留岸边的萧冥等人也被吓呆了,地面迅速龟裂,一切都在坍塌,生死刹那再顾不得其他,数十恶徒连忙捏碎怀中蜡丸,一股黑烟包裹,瞬即消失无踪。
半空上,殷沧海看得心惊肉跳,怎么回事?又地震了?
红夜却说:“不!比地震更糟!”
轰隆一声惊天炸响,一道火流从瀑布河底直窜半空。饕餮及时躲闪才幸而未被卷入烈焰。瀑布发出‘呲呲啦啦’的淬火声,团团白汽笼罩四野,蒸腾的热浪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惊变当头,殷沧海快要窒息,地火……这是什么东西?太可怕了!
就在眼前,闸口瀑布群的位置,竟从河道中上升隆起一座熔岩山!裹挟烈焰的熔岩,火流弥漫四溢,热浪逼得人根本无法再靠近!熔岩山隆起足有数十丈高,很快占满整个河道,上游奔腾而下的河水没了去路,在一片‘呲呲啦啦’的蒸腾中开始迅速向两岸蔓延,须臾眨眼,汹涌河水已经淹没大片岸土!
看到此景,红夜猛然想起一个更可怕的事实:“沧海,我记得你说过,西凉河就是从闸口分流下去的内陆河,这里是西凉河的上游源头对不对?!”
殷沧海反应过来,勃然变色,慌忙放眼寻找,指着一处分叉河道大声说:“看!就是那里!河水改道,已经往岔路上淹过去了!”
河水激荡汹涌,如同一只失控的猛兽扑向支流,红夜一颗心快要跳出腔子:“不!不行!照这个速度,等不到天亮就要水漫西凉!”
“玉儿————!!”
他才一转头,身边妻竟从兽背上笔直跳落,很快淹没于汹涌激流看不见了!殷沧海一声惊呼尚未止息,壮阔河面竟从水下映出炫目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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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巨响再惊天,波浪翻滚就在他眼前打出一幕数十丈高的水墙,当水墙落下,眼前所见让他目瞪口呆!
龙!!一条通体红艳的巨龙跃水而出!
……哼,这还算大?死丫头现了形不吓死你才怪……
骤然想起臭皮皮昔日调侃,直到这一刻他才发觉真的不是开玩笑。
太大了!相比之下,饕餮都一下子变成阿猫阿狗,火红巨龙全身散发的光芒映红夜空,飘动背鳍如火焰,大半截龙身还未出水,龙头已是直上云霄,周身每一块鳞片都比世间最璀璨的红宝石更加耀眼。
玉儿……
大威天龙,九九至尊!当如此近距离的目睹天龙绝世之姿,殷沧海几乎忘了呼吸,太美了……他根本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奇幻美景。
红艳巨龙翻滚易水河,龙尾一甩即抽碎熔岩山!龙爪一抓重新通河道!飞龙在天,劈山碎石如儿戏,地火之威霎那间变得不堪一击。跌落的碎石堵住河底裂缝,火流止息了,熔岩消退了,当汹涌河水重归正途,巨龙随之潜落,除了水面映射红光,一切都在瞬间归于寂静。
也或许……是太安静了,让人不由得心头发慌。就在殷沧海愣神之际,忽听饕餮开口说话:“天龙就要飞走了!快!再等出水必须抓住她!”
抓住?!这个字眼让他瞠目,红艳巨龙一块鳞片就不知比他大出多少倍,怎么抓?
巨兽在催促:“舍身剑!剑刺龙身,务必抓牢!”
殷沧海难以置信:“你要我对玉儿挥剑?!开什么玩笑?!”
“你伤不了她,快拔剑!”
巨兽定睛关注水面,蓦然一声沙哑咆哮:“来了!”
水浪翻涌滔天,火红巨龙二度腾空。饕餮放开脚爪咆哮着扑向龙身。
“一旦跃上九霄,没人知道天龙会飞到哪里去。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不想丢了老婆就务必用全力!”
殷沧海听得心惊肉跳,到这时也来不及多想了,拔出舍身剑,随着饕餮扑向巨龙,大喝一声飞身腾跃。看准火红鳞片间的缝隙,咬牙横心发全力一剑刺入。与此同时,巨兽饕餮也伸开所有触须卷向飘动如火焰的背鳍,同时张开血盆大口,死咬不放。
飞龙在天,瞬即将之带上万丈高空,眼前除了耀眼红光,殷沧海什么都看不见,疾风如刀,吹得他快要抓不住剑柄。在如此疯狂的时刻,他甚至没法呼吸,只能在心中拼命呐喊:玉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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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射鹿城
大东家邢桀接到一等加急密报勃然变色,天子赴西凉?!
“能确认吗?是李隐本人?!”
密探说:“京师传报,原本说是为天下苍生祈福,天子入太庙闭关一月。这种说法本就令人生疑,但一时也无法确认真伪。直到西凉出事才敢确信。”
“西凉出了什么事?”
“听说……是有怪兽现身,拦阻天子车驾,我们毗邻古浪峡的分舵有人亲眼看见。”
密探说:“听分舵的人报告,当时他们都怀疑是不是眼花了。通体漆黑,大如山峦,真真是从没见过的恐怖妖魔,一跺脚大地摇三摇,须子一卷,就把几十个人卷到嘴边,要不是被一个与天子同撵的少女喝住,吃光大队人马应该都是轻而易举。”
邢桀猛然一震:“少女?!”
“呃……是当时在天子车撵上的一个年轻女子,那么恐怖的妖魔居然听她的话,让住手就乖乖放人,让回来就一窜身变成一只猫,哦,对了,那恐怖妖魔居然还会开口说话。我们的人听见它说……说什么……护法职责,是保龙主不受侵害……”
护法?!龙主?!
这些字眼搅乱邢桀,什么人能用妖魔当护法?什么人……能让李隐亲自赴西凉……
答案几乎不存在第二种可能。她在那里!她一定在西凉!
“后来怎样?那个年轻女孩现在何处?”
密探说:“当时分舵的人看到,是被一个男人抢回去了,按照探子形容,那家伙出手非同寻常,挥剑闯大军竟带出耀眼红光,护驾兵丁再多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男人?谁?!
不不不,邢桀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他是谁暂且不重要,关键是李隐还没能把人带走。
想到这里,他意识到时间紧迫,当即传急令:逆龙商众,放弃所有现在手边的任务,集中全部精锐赴西凉,务必要探得确凿消息,要快!
然而,邢桀的命令还没有传达下去,静寂夜空骤起变乱。
忽听外面乱起来,惊呼尖叫不觉于耳,邢桀吃了一惊,冲出大营即被眼前所见震慑心灵。
没有月亮,漆黑夜空竟忽然亮了,一片火红光芒照亮云层,养伤的霍爷冲到身边,变色惊呼:“爷!就是这个!当年我在渭水河边见到的红光就是这样!难道……”
不用猜疑了,红光来到头顶惊万众,一抹红艳如火的硕大龙尾赫然甩出云层,一闪即逝!
飞龙在天!
仰望被映照火红的夜空,邢桀竟感觉心口一阵揪心刺痛。怎么回事?他应该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奇景,却为何眼熟至此?
耀眼红光以极快的速度自西向东划过天际。往东边去了?!牵出战马良驹,邢桀一句话不说策马追入夜幕。她在那里!萦绕心头只有这一个声音,找到她!无论千里万里,就是飞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把她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