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山恶斗,殷沧海成了第一个倒下的人。幻影邪魔仰天狂笑,阴冷眼神注目舍身剑,切齿之恨表露无遗。他一击得手并不肯罢休,立意斩草除根,夺命杀招再临头!
邢桀见状不及多想,捡起舍身剑,冲过去拽住殷沧海急速后撤。飞沙走石,邪魔之威惊天地,方才他倒下的地方已被震出个丈余深坑!堪堪躲过一击,邢桀看得心惊肉跳,老天,这一下若是命中,这家伙非要挫骨扬灰连尸体都别想留下啊!
他因此看明白邪魔之忌惮,眼神骤变,一声断喝舞动舍身剑。七重境界逆龙斩,第一次有了一件神兵利器可承载其威,剑气荡邪魔,一击见效他却再不敢停留。心知今日已无胜算,扛起殷沧海拔腿遁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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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旷世恶斗,昔日昭王行馆被彻底夷为平地。蟒山之乱震惊朝野,整座龙安城顷刻陷入难以名状的恐慌。青天白日竟有怪兽临当头,居然连叛逆贼王也现了身,一夕之间好像魑魅魍魉齐出世,这是怎么了?主何吉凶?谁能说清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帝王的愤恨怒火一发不可收,不管发生了什么,重要的是他还活着!这就够了!昭帝李隐对自己发誓,但有一口气在,他就绝对不会放过这些逆天作乱的混账家伙!
“废臣殷武,勾结逆党犯上,身犯谋逆不赦之罪!自即日起天下海捕,一旦发现踪迹,就地处决,格杀勿论!殷氏一门连坐诛九族!”
帝王带着十足报复怒颁圣旨,不见光的暗影铁卫更是全员行动起来,五月初五端阳节,京师重地骤然变得风声鹤唳。封闭九门,内外戒严,整个霸州严把交通要道。一句话,即然来到家门口,他就绝对不允许这些乱贼再飞出手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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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夜再度睁开眼时,已在御汤宫。幻影没有了,爱人不见了。努力回忆,她不知道恶斗是在何时结束,自己又是怎么昏死过去。依恋的爱人留给她的最后记忆,只有那痛彻心扉的哽咽呼唤,和根本无法看清的模糊身影。
格外熟悉的清凉殿,同样弥漫着令她无法忍受的刺鼻血腥。起身对镜,漫布咽喉脖颈的毒藤黑丝再不肯退去,红夜满目悲凉,一颗心都被恐慌填满。锁魂扣下感受是如此清晰,怎么回事?为何方才在一片黑暗中会听到那样恐怖的诏令?抄家灭族?天下海捕?不……不可以……他想干什么?
沧海……馋猫……你们如今都在哪?还是否平安?
头晕目眩,经历恶斗摧残,此刻的红夜已虚弱的连路都走不稳,扶着家具桌椅向外艰难移动,转过内殿流苏帐,迎面撞见面色阴沉的帝王正从外面走进来。
“你……你想对沧海做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红夜骤然激动起来,扑上去撕扯哭叫:“不准你伤害沧海!不准伤害他的家人!听到没有?如果你那样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够了!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人!我永远都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
李隐也在顷刻大怒,抓着她悲愤而切齿。为什么?她要这样关心他?为什么关心的只有他?在她眼里自己又被摆放在哪?此刻他的胸前还满是鲜血,他同样也受了那么重的伤,为什么她竟视而不见?!
“他已经死了!听清楚了吗?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这个人!”
红夜瞪大眼睛,坚决不相信:“你胡说!如果沧海真的死了,你又怎么可能颁诏令天下海捕?甚至连他全家九族也不肯放过?”
李隐一愣,她怎会知道?他又不是在她面前下令颁圣旨……
红夜摸向锁魂扣,冷冷的说:“是它告诉我的!还不肯承认吗?到现在还敢说你不是修罗的傀儡?你以为自己是在做什么?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修罗想做的事!一场恶战我看得清清楚楚,幻影爱憎所向,在修罗眼中,他最恨的是沧海;心存忌惮是邢桀;最看不起的人,就是你!”
李隐瞠目结舌,怎会这样?不,这不可能!
“你撒谎!谁会看不起我?凭什么看不起我?这根本没道理!”
红夜露出一抹轻蔑又可怜的微笑:“就凭你是他的俘虏!已经被修罗抓在掌心,他还有什么理由需要看得起你?最恨的人,才是他最怕的人。你自己说,修罗会怕你吗?”
她指向帝王心口,悲凉叹息:“它就在这里,已经住进了你的心里!左右着你全部的思维、行动乃至灵魂!心魔生根,悖天逆行!他已经把你玩弄得团团转,偏你还是硬着脖颈不肯醒!如果你还有一丝理智,就不要再做修罗希望你去做的事!就算杀了沧海,灭了邢桀,你以为这个天下会属于你吗?看清楚!不是修罗在帮你,而正是你在帮助修罗以成事!他要的是重回人天界,是要与天帝比肩,是要让所有人悖天信魔对他奉上顶礼膜拜!当邪魔厚黑盛行,当人人都变成丧尽天良没了心肝的恶鬼,到那时修罗才是天下之主,根本与你无关!”
够了够了够了!李隐勃然爆发,他就是不明白,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为什么每次面对面,总是他被逼迫得快要发疯?
“红儿,求你!别再这么折磨我了好吗?你是不是非要把我逼疯才肯甘心?”
红夜却说:“折磨逼迫你的是心魔,与我何干?如果不想沦陷得更深,就立刻撤回诏令!放过沧海才是放过你自己!”
“够了!我说了不要再提这个名字,永远不要再提听到了没有?!”
李隐几乎咬碎满口钢牙:“沧海沧海沧海……没完没了你还敢说不是在逼我?过气废臣,他殷武算个什么东西?!充其量一个天生给人卖命当奴才的愚忠愚臣!又有什么资格来和我争?有什么资格得龙女?!我不准你再念他!永远忘了他!听清楚了没有!”
“对不起,他是我的至亲,永远不可能忘记!”
红夜毫不留情一口回绝,怒声回敬:“玉珠峰上脱胎换骨,别说他早已不是当年的愚忠愚臣!就算还是昔日殷武又怎样?他有哪一点得罪过你?何时对你存过恶意?从始至终都只有你欠他,而从来没有他欠你!说什么资格,说什么相争?沧海和你争过什么?是争了这个宝座江山?还是威胁过你的身家性命?他娶我为妻又犯了哪一条天规?和沧海在一起很安心,从来没有那样安心过!我喜欢、我爱他,我就是愿意做他的妻子,难道还需要谁来评判资格?不管你愿不愿意接受都请你看清楚,明媒正娶,他才是我夫君!今生今世我都是殷家娘子!明明是你在夺人之妻,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别人?!”
挑战最敏感的神经,李隐真快被逼疯了。恨,切齿之恨!痛,锥心之痛!他看着生命中最美也是最痛的桃花劫,汹涌泪水在超越极限的悲愤和绝望中溃堤。
“我知道,我曾经负你,我罪有应得!但为什么就不能再有一次机会?你是不是非要这么折磨我才能解恨?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爱你,这么多年没有一天忘了你!如果不是天命弄人,如果能让我早一点找到你,有可能会坐看你嫁给别人吗?这不公平!你这样指责我太不公平!如果你肯给我这个机会,不仅是明媒正娶,我可以给你世间最好的一切!根本不是一个靠走镖贩运卖苦力的武师可以相比!”
红夜冷冷一哼:“走镖怎么了?武师又有什么不好?沧海赚的每一分银子都是干净的,而你所谓世间最好的一切,件件都沾满了鲜血,又凭什么认为我会要?”
她遥望华丽殿宇,眼神充满不屑:“还记得吗?长皇子李挺是怎么死的?就是在这座清凉殿,燕献帝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理由岂非也是如出一辙?一如当年凤妈妈说的那样:你宁可得罪天上的仙,也不能得罪地上的皇。在皇帝面前念着谁就必须忘了谁,否则皇帝一怒,多少人就活不成了,不杀到血流成河断不肯干休……因妒成恨,因恨成狂,从前是燕献帝,现在莫非就要轮到你了?”
他受不了,厉声大喝:“我不是燕献帝!别拿我和那个老头子相提并论!”
红夜愤然反问:“你不是?张口便是灭人九族,一个人就算家族人丁再单薄,理论起来沾亲带故的亲属又会有多少?父族、母族、妻族;兄弟姊妹、内姻外戚,上及高祖、下至元孙,五福之内皆难逃!他们究竟有何罪有何辜,把这么多人推上断头台,你和那个杀人成狂的老头子又有什么区别?”
李隐骤然激动起来:“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以为我没有试过去接纳他?我以帝王之尊早已拿出万分诚意,明确告诉他愿意招其回京,厚赐高官显爵,可是他回敬给我的是什么?威胁!那个该死的混账,他非但不领情,居然大言不惭这么多年的御前禁军没有白做,说什么皇宫禁苑,蟒山龙泉,举凡帝王出入之所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他已经威胁到门前,你还要我怎么样?今天的结果明明都是被他一手逼出来的!”
红夜满目荒唐:“西凉是我的家,究竟是谁逼到门前,你怎能这样颠倒是非?这么多年,沧海来找过你吗?威胁过你什么?他如果稀罕什么高官显爵,当初又怎会辞官远走?你拿出一堆明明知道他根本不可能稀罕的东西,这叫诚意?一心夺人之妻莫非还应该领情?”
红夜眼中,他已经变得越来越不可理喻,她实在不想再多说什么了,冷冷抛下一句话:“别让我恨你!我不想恨你!但是如果你坚持不肯放过沧海和他的家人,不管经历几世几劫,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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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永远都是这样?每一次的争执,总是他被逼到落荒而逃。自诩一生不知眼泪为何物,可是自从红夜回到身边,他好像今生的眼泪都在短短几天内用完。寂寞帝王,李隐难言一颗心有多疼,又有多么的恐慌和无助。
“红儿,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全都要来和我作对?”
今夜,他喝醉了,大醉酩酊,但求哪怕能暂时逃避这令人发狂的刻骨之痛。深醉不愿醒,却没想到闭眼入梦,立刻又见罗先生——修罗夜夜入梦,居然真被红夜断言成真。一场大醉居然还是难逃梦魇纠缠。李隐已经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如果说折磨一个人,加诸心灵也有花样百出的大刑伺候,大概就是这样而已了吧。到现在,他实在太累了,甚至已经没有力气再作争辩挣扎,只是那样疲惫的颓然瘫倒,问一句:“为什么是我?”
罗先生好像不明白:“什么是你?你怎么了?”
李隐痛苦的闭上眼睛:“说什么蟒龙在世,可是除了蟒龙,明明还有一条逆龙,既然同为地上之龙,为什么你没有选择他?”
罗先生笑了,摇头叹息似乎他问了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这怎能一样呢?那家伙是上过七重天的幸运儿,有天界前缘在身,你又如何能够相比?”
他说什么?
李隐霍然睁眼,瞪着恩师难以置信:“天界前缘?什么意思?难道……你该不是说……你治不住他,没有能力掌控他,所以……才选择我?!”
罗先生微笑不吭声,竟然是默认了。
李隐一下子跳起来,连退几大步,瞪着昔日授业恩师好像第一天才认识他:“恩师……多少年来我一直认你是恩师!我视你为依靠,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就是你,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这让他怎么接受?被最信赖的人欺骗愚弄戏耍于掌心,到今天,终于轮到他自己来品尝究竟是个什么滋味。李隐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他整个人快要疯狂,歇斯底里:“卑鄙!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为什么?!”
罗先生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毫不留情的嘲讽他:“我对你怎么了?有哪点不好?蟒山恶斗若没有为师相助,你有几条命能活到现在?这么多年,桩桩件件多少事,有哪一件不是为师替你成全?还记得吗?你切齿憎恨你的父亲,恨不得让他早点去死,当你这样想时他就真的死了。十五岁就继承爵位应该感谢谁?你想要的一切明明都是为师给的你,除了师父我,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肯这样帮你吗?”
李隐再度震惊,他说什么?难道父亲之死……
努力回忆过往,记忆中的父亲根本就是个窝囊废的代言人,碌碌无为、战兢一生,金銮殿上有个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好几天睡不着觉。所有这一切都让他切齿痛恨,这样活一生究竟意义何在?难道就为求个百年身后平安入葬得全尸?若真是这样,何不现在就死呢?没错,死吧,与其毫无尊严的活着为奴,还不如一死来得干净!
当他这样想时,父亲的确就真的死了,梦中猝逝,太医说是死于心经阻滞。而他一直以来都认定父亲是被活活吓死的。低着脑袋走路,夹着尾巴做人,整天挂在嘴边:世间难得非富贵,乃是全身而退。身在皇族却如履薄冰,他不被别人所杀,也终有一天要被自己吓死!
多少年来,他一直认定父亲是死得其所,死得活该,直到现在……
难道说……这才是真相?!竟然是他!是心中积聚的怨念铸造心魔,说穿了竟然是因他才结果了生身之父?!
“不————!!”
嘶声怒吼中,李隐骤然惊醒,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湿透衣襟。
不……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是这样?他不相信啊!痛苦抱头,无声恸哭,当凌虐心灵的酷刑超越所能承受的极限,他茫然向外走去,在这种时候,只求能寻到一份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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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静宫宇,传来少女不均匀的急促呼吸,她同样无法入睡,卧于床榻纯粹是虚弱。自从经历恶斗,红夜就病了,一病不起,额头散发滚烫温度,高烧就像颈间‘毒藤’一样再不肯褪去。
李隐走进来时,红夜看到了,却闭上眼睛不肯面对他。
“红儿,陪陪我好吗,我睡不着。”
他坐在床边,近乎卑微的恳求:“求你了红儿,我现在只有你了,别再抽掉这最后一根稻草……”
红夜扭过脸去:“你想要的,没有一件是我可以给,你又在求我什么呢?”
“像从前一样的爱我!行吗?”
垂泪倒在少女胸前,他紧紧的抱着,无以言说这一刻的脆弱。
红夜暗自叹息,喃喃低语:“曾经有人说过:当我爱你时,你的心在沉睡;当你爱我时,我的心已冷却,都说爱情是一枚蜜果,等候它的成熟却是一场酷刑……即便曾经爱过,无奈爱不逢时,对不起。”
“不!不会的!”
他骤然激动起来,如求救一般等一句承诺:“红儿,我爱你!只要有爱就总是还有机会的对不对?”
红夜满目悲凉:“你爱我?你确定曾经真的爱过我吗?真的愿意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如果是真的,又怎么可能变成今天这样?你真正所爱的到底是什么?爱这个龙庭宝座?爱大权在握?爱山呼万岁众生低头?甚至也爱这副俊秀的皮囊、爱年轻不老?对,这就是问题,数算到头你一切的爱,就没有哪一份是可以与旁人分享的。这个,应该是叫自私才对吧。”
他同样笑了,热泪横流中满是自嘲:“是,我的确自私,你想怎么骂我都可以。这本来就是我应得的报应。可是红儿,即便是世间十恶不赦之徒,才总可以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对不对,佛门尚且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为什么到我这里就是这么决绝,就是不可以?”
“是啊,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前提是肯放下。”
李隐痛苦的闭上眼睛,他实在不想再激动争辩,对此刻的他而言,哪怕就安安静静的靠在一起呆一会儿,也已经足够称为幸福。
“红儿,就算你不再爱我,只求你别离开我好么?陪着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红夜却说:“天真。”
她没有嘲讽他的意思,纯粹实话实说,指向脖颈间的禁锢,送给他一抹十足悲凉的惨笑:“你总说我天真,怎么现在连你也这样天真起来?修罗已现世,你以为……他会容我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存活下去吗?”
李隐大惊,下意识看向黑颈圈,什么意思?难道这东西不仅仅是封印,还会要命?
红夜一声长叹:“为何会生病?为何会这样虚弱?锁魂扣下,它正在一刻不停吞噬龙珠,当元神被吞噬殆尽也就到了死期。对不起,还是要让你失望了,我不可能再活太久的,到那时是将彻底的死去,即便走完这一世之劫,也不可能再指望有新的开始。所以,你最好还是让我赶快离开这里吧,远远的送到无人荒僻处,否则……当身死现原形,天龙肉会成为招引世间妖魔的至尊美味,若是闹到妖魔鬼怪齐聚京师,又会是什么后果?”
李隐惊呆了,听她这样平静描述自己的死亡,一颗心翻江倒海不知是何滋味。怎会这样?她就要死了?不仅是被修罗折磨致死,更要在死后连尸身亦惨遭荼毒,是要被天下妖魔瓜分成为口中餐?!
“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