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黎明之际,雨丝盈盈,空蒙,灵动。好似一道珠帘,悬于空谷,透明,白净。指尖的跳跃,律动轻柔,碎心,弦断。
坐在铜镜前,看着自己红肿的眼睛,睫毛处还隐藏着酸楚的泪,冲淡了相思的味道。“……因为你只是一个丫鬟,你只是一个丫鬟……”这句话不停的在脑海中盘旋,还有他冷峻的话语,这是这一次,她流泪了,为着自己的心。
这时小萝在外面敲门道:“姐姐在屋里么?”木槿听到小萝的声音,忙擦干泪水,快步走去打开门,道:“快请进来吧。”小萝将衣服放在桌案上,道:“昨儿夜里就洗好了,隔着火炉烤了会子,只怕是耽误了三少奶奶,所以又用熨斗烫了几遍。不知道少奶奶用什么熏香,所以就只是用皂荚浆洗了,不知姐姐可还满意?”
听着小萝流利的话语,木槿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都说浣洗房有一个丫鬟口齿伶俐,机敏过人,说得原就是你,今儿我才算见了,果真如此呢。”说着拿起将洗好的衣服放回柜里,那飘散出的淡淡清香让木槿顿感清爽至极。
当小萝准备离去的时候,竟发现木槿那含泪的双眸,让人可怜万分。“姐姐才刚哭过了不曾?想是姐姐受了什么委屈,说出来。”木槿摇摇头:“没有,必是昨儿夜里没睡好……我能有什么委屈……你还是先回去吧,我这里还要去服侍姑娘呢……”言罢抱着那洗好的衣服出了门。看着木槿呆滞的眼神和远去的背影,小萝不禁一阵叹息,她似乎又看到了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梅朵那弱泪盈盈的模样儿。
如果不是当初梅朵被人嫁祸,偷了刘氏的一根金步摇,也不会被赶出陆府。大少奶奶感到受了羞辱,便同大少爷文涛搬了出去,此后的五年光景,便再未踏足过陆家。木槿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然,压在心底的那份情意却无法抑制,宛如疯草一般蔓延。
雨歇风停。源流鸣琴处处闻,黄莺欢畅。淡云暮霭,风尘桐照,水鸟嬉戏,铃儿深深。苔藓润滑漉漉,芳尘去。花落一地忧伤,便和着小酌对惆怅。
走进关雎楼,找不见沁雪孤寂的身影,木槿打算去园子里看看,不想却在池塘处看到,三少爷同一名丫鬟在嬉笑调侃。她不禁替姑娘感到悲哀,如此这样一个纨绔子弟,倒真真让人放心不下。她回过身子,猛然发现,假山后面正是沁雪淡漠的眼神,那是木槿从未见到过的忧伤。
“姑娘在这里作甚?才刚下过雨,还是回去吧……”木槿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屋子里太闷,我想着出来走走。”沁雪淡淡的忧伤让人心疼,“这些天也不见你,究竟去了哪里?”木槿不敢说自己进了祠堂,发现的那个秘密,只是撒谎道:“这两日夜里睡得不好,所以就让花影先服侍姑娘了。”沁雪拉着她的手说:“你我情同姐妹,哪里不好只管告诉我,不然我替你也请个大夫瞧瞧,吃些药调理调理。”
木槿忙忙说道:“姑娘费心了,我只是一个丫鬟……”说出这句话,木槿又想起了他冷淡的话语,那样的让人心碎。“傻丫头,丫鬟怎么了?好歹也是人呀!我看你是想多了。”“丫鬟就是丫鬟!”沁雪抬起头,看到文远走了过来,说道:“那你方才还在和那个丫鬟调笑逗乐,自相矛盾!”
文远看着眼前的沁雪,今儿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散花水雾百褶裙,腰上系着桃花色的汗巾子,白净的额头前,几缕刘海随意的附在耳后,云鬓间斜插着一支镂空兰花珠钗。
柳眉远山寒烟翠,水眸一剪意迷蒙。幽怨愁思异乡客,弱泪盈盈丝缕垂。这是第一次,文远从沁雪身上所看到的清丽脱俗。不似玉簪的可人哀怨,婉约间倒是多了几分女子的洒脱与豪爽。
这样一道灼热的目光看的沁雪的脸颊上飞起一片红霞,她拉起木槿的手,道:“不跟他说了,咱们走!”“如果我说我不会娶她过门呢?”沁雪立时怔住了,连脚步也停了下来。“今晚风雅亭见……”文远附在沁雪耳畔低声耳语,惹得她的耳根子忽然软了下来。
“少奶奶饶命!”那个同文远嬉笑的丫鬟见文远走远后,跪在地上求饶,木槿有些气不过:“真真是瞎了眼!你没听三少爷说么,丫鬟就是丫鬟……”话音刚落,她才想起自己也是一个丫鬟,自悔说过了头,遂不再言语。沁雪扶那个丫鬟起来:“不是你的错儿……你是哪个房里的?……”
那丫鬟站起身子,低头答道:“奴婢是四姑娘房里的。”沁雪疑惑:“难不成这陆府还有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她四下望了一番,确信无人,方才小声说:“是先前老爷的小妾所生,只是自小有眼疾,见不得光,所以这十五年里一直在悼红阁里,从未出过门……”
原是这样,难怪不曾见过。“你叫什么?”“奴婢名唤初尘。”初尘?沁雪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叫这个名字。细细看她,却是像雨后的纤纤尘土,鲜润无比,天青色的发丝,米雪色的滚沙裙子,足下微微露着一对金莲,倒不像是一个丫鬟。
模样儿倒是好,看着跟自己屋里的桃夭有些像。“桃夭你可认得?”“那是奴婢的姐姐。”怪道呢,两人眉眼间这般相似,沁雪想。
隔着细纱窗子,外面皎洁的月,流动妩媚的光泽照射进来,如此可爱。木槿打了一盆水,给沁雪卸妆。沁雪指着空中的月说:“你说那广寒宫里的嫦娥此时在做什么呢?”木槿觉着可笑,道:“姑娘怎么忽然问起这话来?那不过是传说里的,姑娘倒较起真儿来。”
雪柳消瘦倚孤影,蓬絮飘摇对天晴。暗香盈袖花满地,吹落初夏杭州城。一朵琉璃压玉槛,琥珀色着千年泪。石阶海棠小径深,林木郁郁凉荫静。
月色真好。本来是不想去的,可是不知为何,心底里总有一种冲动驱使着自己往前走去。还是那个风雅亭,还是同样的场景,是他——陆文远,亲口对自己说,要迎娶苏玉簪的,如今怎么忽然改了口?木槿劝她要问个清楚,所以她才不情愿的去了,说是不情愿,却没让木槿跟着,真是说不清的缘由。
风雅亭里,文远早就在等候了。明亮的月光下,一袭月白色的长衫,披散的长发在风中飘荡,不似苏子安的安静儒雅。想到这儿,脸色微微红了起来。“今晚的月色真好。”文远见她立在亭子外,先开了口,“我备了些酒菜,我们边吃边聊。”
沁雪不知文远这是作何,踌躇着不知是否该上前去。文远微微笑着说:“怎么,怕我在这酒菜里下药?”沁雪听了这话,登时变了脸色:“我才不怕呢!”说着大步上前,举起石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不愧为女中豪杰!”文远拍手称快。
他拿起手中的酒壶,自己斟满一杯,跟着饮了一小口,说道:“醉饮月下花,林霰珠碎织成纱。”“真没想到三少爷也会作诗呢。”沁雪放松了心情,坐在石凳上,看着棱角分明的文远,心儿无缘由的一阵乱跳。“只有前半句,这下半句是要与你一起完成的……”说着轻轻挽起沁雪的手,沁雪唬的忙缩回了手,低下头,咬着嘴唇不再言语。
柔和的风吹起沁雪三千青丝,和着那薄薄的纱衣,宛似下界的仙女。文远看着沁雪,又换了一身云霞般的衣裙。如果说苏玉簪是一串洁白娇嫩的玉簪花,那么沁雪则是那朵芳草地上的桃花,如雾如尘。
沁雪出去见三少爷了,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木槿在屋子里胡乱猜疑,难以入眠,索性出了屋子,到园子里转悠,脚步却不自觉的来到了祠堂旁的河塘处。“我怎么来到了这里?”说着微微一笑转身离去。却不承想竟然在这里见到了他,安夜辰!
她的心儿慌乱了,打算着从旁边的游廊上离开,偏这时安夜辰说了一句:“不想问我出来做什么。”木槿并不理会,“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忙,我保证让你有享不尽的荣华。”他是皇太子,自然拥有这种权利。木槿不屑的在心里说道,然后转身离去。
在宫里,还从来没有人敢违抗自己的命令,安夜辰忽然觉着这种殊荣在一点点的消失,普通官宦家的丫鬟尚且如此,那么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去为父皇报仇?他快步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恰好对上她如水的瞳眸,那么清澈,宛似湖水里倒映的一弯明月,洁净自然。那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纯净,甚至于,找不到一丝一毫心思深重的影像。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枝头叶落,飒飒作响。波起涟漪间,暗香从此生。青丝撩拨春心动,萌芽一寸寸,与山翁。片刻间的柔情蜜意,在润润的晚风中吹拂,花已向晚,初夏已至。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可是公子为何迟迟不肯放手?”
木槿看到,他削薄的唇角荡漾着说不出的寓意,那双如星的眸子里,她看出了丝丝缕缕的柔情,似乎诉说着一个遥不可及的佳期。
拂袖而去的安夜辰消失在祠堂的方向处,木槿不禁疑惑丛生:既是太祖皇帝太子,皇后又不曾抚养,因何故将其禁锢于此?皇后又是如何找到皇太子的?莫非是想要暗中积蓄力量?她忽而想到了刚刚进府时见到的那个梁大人。
梁大人的女儿唤刘氏为“姨母”,她倒是有些印象,刘氏有一个妹妹,曾经嫁给东平郡王为妻,只是不到一年便守了寡,随后又改嫁当时还是中书省的梁兴建。如此看来,这一切并不是巧合。还有传闻说,刘氏的妹妹不会生育,那么之前见到的梁雪吟会是谁的骨血?那梁兴建并不曾再娶妻纳妾……
这一连串的疑问再木槿脑海中不断闪现,也唯有从皇太子身上查明缘由,或许可以查出小公主的下落也未曾可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还有他身上淡淡的百合香,让人心醉。
“救命啊!……”远处传来嘶声裂肺的喊叫,她循声跑去,看到刘氏房里的落樱浑身颤抖着指向荷塘,道:“尸体……这湖里有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