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蔷薇的撒泼不过是为了取得刘氏的信任,她和小妹采薇早有计划,只是不肯轻易外露。这忍辱负重的责任,都是为了获取自由,报仇雪恨。无形之中她似乎感觉又多了一份力量,在这府里,不是一人孤军奋战了。但是这戏还只得演下去,算是对不起豆蔻和二少奶奶罢。
就这样,蔷薇正想着出神儿,迎头撞上了一个人。“怎么走路不长眼呢!……”她抬头,见是浣洗房的小萝,这一撞,倒把小萝手里才刚浆洗好的衣服弄掉了一地。忙蹲下身去捡。不想小萝喊道:“快把你的脏手拿开!”说着自个儿亲去捡了衣服,然后愤愤离去。
看着小萝远去的身影,蔷薇很想哭,很想亲口告诉小萝,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不得。不,自己答应了小妹,一定要将所有的委屈,生生咽下,这苦楚,怕是只有自己的小妹可以理解。她拍拍手上的泥土,吐出一口长长的气,然后去找落樱准备一下,迎接那个齐王殿下。
若是自己和姐姐蔷薇所做的一切没有白费,那么小弟在天之灵就可以安息了。采薇合掌默念,愿上苍保佑。“你这人从来不信命的。”采薇睁开眼,却见紫兰笑盈盈的立在一旁,看着自己。
小巧的脸庞,眉若远山,眼眸如星,樱唇贝齿。云鬓处插着一支紫兰雕花玉簪,一绺柔顺的长发散落在肩头,见之脱俗几分,清丽可人。采薇微微一笑:“人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不信命还真就不行。”她问道,“膳食坊里不忙么?夫人可是吩咐下来,要咱们好生准备。”
“菊若她们在忙,我闲着无事,就出来了。”紫兰是府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却很是乖巧听话,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她。“你这丫头鬼的很,明知道豆蔻身子不好,还不帮帮她的忙,自个儿倒是跑出来玩耍。”采薇清楚豆蔻前些日子受了委屈,原本身子就不好,以后若是有了机会,定要向她赔罪,她豆蔻怎么处罚都可以,可是现在却不行。
紫兰低下头,有些委屈的说道:“可是菊若她说我什么都不会做,只会碍手碍脚。”采薇笑着抚了抚她的肩,道:“到底年纪小些,那是菊若心疼你。正好我也许久没去你们那儿了,一起去吧。”说着随同紫兰一起往膳食坊去了。
紫藤花架飘飘,绕过芙蕖小径,馥郁芬芳,绿水流长。
老远就闻到一阵肉汤的香味,紫兰忙一脚跨进门槛儿,喊道:“什么味儿啊?这么香?”菊若道:“不是给豆蔻炖的鸡汤么?最近她身上愈发不好了。”采薇也跟了进来,道:“豆蔻在哪儿呢?我想去看看她。”菊若见来这是蔷薇的妹妹采薇,忽而警觉起来:“你来做什么?我们这儿可不欢迎你。”
一旁的紫兰拽着菊若的手,道:“采薇只是来看看豆蔻姐姐,你不必太紧张了。”菊若轻蔑的说道:“上次金雀儿处罚的我们还不够狠么?这次你又要来,居心何在?”紫兰撒娇说:“好姐姐,只是让采薇看一看,又不会对豆蔻姐姐怎么着,你就允了吧。”无奈菊若只是不肯。
里屋的人大约是听见了外面有人说话,遂说道:“菊若,让她们进来吧。”是豆蔻的声音,菊若这才很不情愿的让采薇进了里屋。
隔着一道大插屏,拂过茶色纱帘,紫兰惊喜的发现,原来木槿也在这里。“瑾儿姐姐你也来了?这些日子我还正想去找你呢。”木槿正在给卧在床榻上的豆蔻喂着吃药,见紫兰来了,道:“你跑去哪里了,豆蔻这边儿咳得厉害,还好是我来了,不然这膳食坊里还真人手不够……采薇,你也来看豆蔻?”
一席话让豆蔻呛住了喉咙,顿时脸儿憋得通红,咳声不断。唬的木槿忙抚着她的背,道:“怎么回事?方才好好好的,紫兰,你去端上一杯茶来。”待紫兰下去后,采薇心有愧疚,坐在椅子上,对豆蔻说:“我是替我姐姐来跟你道歉的,豆蔻,我姐姐她……她本就是那个脾性,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恰好菊若将鸡汤端了进来,听见了这番话,道:“你倒是跟你姐姐不同,不然我们怕是都没好日子过了。”紫兰从外面进来,将茶水递给豆蔻,说:“这也不能全怨采薇,都是那个金雀儿,下手忒狠。”木槿笑着道:“都过去了,还都计较什么?如今人家都给道歉了,你们还是不肯谅解?这就有点说不过去。”
“罢了,”菊若说,“看在木槿的面子上,我就不跟你争执了……这鸡汤我刚熬好,还是趁热吃了吧。”豆蔻挣扎着起身,向采薇说:“菊若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没事儿的……”“那……你好好养病,我先回去了……”采薇见木槿给她使了个眼色,便回去了。
飞鸟刺破残阳,采薇忽然觉着自己好孤单。她推开安夜辰在祠堂边为自己留的那扇门,去见他,她现在只想快些,见着他。
霞影浮动万层,挽起重重帘雾。着一星残云,看万点晴空。草叶窸窣,野花幽香,鸳鸯游戏莲叶下,碧波澄澈,空明湛湛。
仍旧是那身玄色长袍,乌黑长发,负手立在斜阳下,英俊朗逸。“不是给你说了,没事儿不要总是来见我,会让人起疑心的。”他料到她就站在身后,“这次又来作甚?”采薇听他的语气这般温情,道:“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安夜辰回过头,漆黑如墨的眸子里深不可测,挥挥手,道:“你可以走了。”“不!……”她忽然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哭着说道,“一会儿,就一会儿……你难道真的狠心赶我走?……”他一时不知所措,只好任由采薇在自己怀里痛哭。“你不是说,倘若有一天咱们成功了,问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娶我,或者我娶你,可以么……”
没有听到他的答话,采薇以为他是默许了,却不期然,在两人面前站着的恰是木槿。风儿拂过,柔柔的卷起地上的落花,在他们之间荡漾起一层花海,静的仿佛只能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杜鹃催人泪,啼血不忍闻。花影落日下,空剩玉阶痕。
双眸被泪水淹没了眼眶,她却强忍住泪水没让它流出来。出奇的平静让所有人感到意外。木槿就那么看着安夜辰怀里的采薇,他从来对没有这样对自己,从来都只是利用自己。对采薇,确乎呵护备至。她没有说一句话,转身漠然离去。
“你怎么让她走了?”采薇焦急的说道:“她若是把这儿的消息说出去,咱们不就都完了?”安夜辰淡淡的说:“她早就知道了。”随后也没有上前解释,紧紧地关上房门,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从祠堂出来,天色有些阴沉,不消片刻,空中下起了一阵雨,愈下愈大。在木槿深一脚浅一脚的身后,迸溅出一朵朵无根的水花。为什么每次伤心的时候,这天总是会下雨?莫非上天也在为自己感到不公?真是讽刺,她早就应该知道,爱上他是一个错误,无法弥补,也许现在是真的,该放手了……
心口微微发痛,脑袋昏昏沉沉的,木槿揉着发痛的额头,迷迷糊糊可以看到,自己躺在一张睡榻上,却并不是自己的房间,也不是姑娘的关雎楼,有些陌生。“可算是醒了,感觉好些么?”这声音,像是紫兰。
紫兰一手捧着药碗,一手扶她坐起来,道:“快吃了这药,凉了药效可就不好了。”说着便要去喂她,木槿这才看清,眼前人正是紫兰,“不用,我自己来。”谁想刚伸出手,自己的手竟然颤抖不住。“我这是……怎么了……”木槿吓坏了,“我怎么会……怎么会……”
“是你自己心里的缘故,”紫兰把木槿的手放下,然后用小勺舀着来喂她,“放心,我已经找了大夫来瞧,大夫说是你自己的心魔,放下了心中的事儿,就好些了。”“心魔?……我怎么会在你这儿?”紫兰道:“采薇才走,我看你去找她,怕你出意外,就跟着去了,走到半路,就下起了雨,恰好看到你昏倒在水榭旁,我就先把你背了回来。”是了,自己是看到采薇和他在一起才会昏倒的,如今倒怎么忘了。
窗外冷雨敲寒窗,窗内的木槿一脸茫然,神色悲哀的样子,紫兰很是担心。她问道:“有什么事儿只管说出来,你又何苦在心里憋着?别看我年纪小,我很愿意帮你的。”木槿忽然抱住紫兰,泪水顷刻而下。
抚着木槿的背,紫兰感受到平日里坚强不屈的木槿,此刻像是柔弱的小鸟,在紫兰怀里哭的浑身颤抖。“哭出来就好了……”紫兰一直安慰她,木槿哭着说道:“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这话让紫兰听得一头雾水,可是毕竟心里清楚,木槿口中的人不会是三少爷。“你问他理由了么?”紫兰不便问的明白,只是顺势问下去。木槿摇头,道:“没有理由,是我亲眼看到,他和她在一起的,不是很好的理由?”
“亲眼见到的未必是真的,”紫兰说,“你比我大许多,这个道理还不明白?真是当局者迷,说不定你的那个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想想,是也不是?”木槿摸了把泪水,知道这是紫兰安慰自己的话,离开他,离开安夜辰,或许是最好的办法,与其现在伤心。
忽然菊若撑着伞从外面走进来,对木槿说道:“我给你做了些清淡的小菜,垫垫肚子,别只顾着哭了,不然就不好看了。”木槿感激的连声说谢谢。菊若坐在床榻边,说:“就像是我说的,为着那个男子不值得。”的确,的确不值。“方才花影来过,你还在昏迷之中,就没对你说,我让她先走了,可见有多少人关心你呢。”
也对,还是姐妹亲些。她说:“那姑娘知道么?”“怎么不知?只是今夜雨下的大,三少奶奶派人来传话说,让你在这儿好生休息,不要再胡思乱想了。”菊若又说了些话儿,就留下紫兰一人照顾木槿。
雨落玉槛,留得满园伤痕。紫兰吹熄了烛火,就在隔间睡下了。听着窗外的雨声,木槿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一会儿是安夜辰和采薇拥在一起的画面,一会儿是安夜辰的脸,一会儿又是菊若和紫兰劝慰自己的话语,乱极了。
因为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棠梨园里的花儿凋零了不少,看花儿在泥土里挣扎的场景,鹃花楼里的雪吟甚是惋惜。她吩咐柳絮拿一把扫帚,自己要亲自去院子里将落花扫了,好让它们随着流水一起流向外面去。这活儿正做着,恰好刘氏来了,身后跟着落樱和蔷薇。
雪吟欣喜不已,忙放下扫帚,让柳絮去端茶。“我们不如到鹃花楼里去,这儿不大干净。”刘氏摆手,笑着说:“我正想看雨后的景致,怎么不干净了?”说着便携了雪吟的手,往西边儿的一处碧波亭走去。
亭子里被柳絮在瞬间收拾的干干净净,在万丛杜鹃花林里,碧波旁,碧波亭显得超凡脱俗。刘氏问:“住得还习惯吧?”雪吟点头:“这儿的景真好,雪儿谢谢姨母。”“那就好,我知道你喜欢杜鹃花,特意将这儿让给你住,”刘氏笑着道,“这次来是跟你说说进宫的事儿。”
支开了柳絮等人,刘氏拉着雪吟的手,说:“雪儿,这**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人心。”她从怀里摸出一块儿血红色的玉佩,递给雪吟,说:“这是在奉天寺里姨母给你求得血玉,已经请宏远法师开了光。你戴在身上,可保你万事平安。”
这血玉与别的玉不同,产自藏川雪域高原,相传这玉是在骷髅中被发掘,因为吸食了这具尸体中所有的鲜血,故而玉呈血色。刘氏这枚血玉是当年太祖皇帝赠与自己的生辰礼物,自己对它爱不释手,时常戴在身边。
如今雪吟就要进宫,刘氏便将此玉送给她,希望佑她平安。雪吟有些担心:“姨母,血玉如此珍贵,雪儿怕承受不起……”“哪里的话,你只管戴上,姨母保证你生受皇宠。”刘氏就是要让雪吟进宫,让太宗皇帝看到这枚血玉,以此来证明自己还活着,同他一夺天下。
待刘氏走了以后,雪吟将身上的羊脂玉拿了下来,同血玉放在一处,自语道:“一块儿是雪白无暇的羊脂玉,一块儿是姨母赠与的血玉,这若是带进了宫,皇上会不会追问起来……”“姑娘你是想多了。”柳絮走来说道:“羊脂玉是姑娘从小戴在身上的,血玉是刘姨母所赠,就算皇上问起来,也并无什么不妥啊!……”
“可是,我总觉着这枚血玉有问题,”雪吟从方才刘氏意味深长的话语中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姨母说血玉可以吸食人血,可她自己时常带着,并无半点憔悴之意,这其中必有蹊跷。柳絮,以后你要时常跟落樱还有蔷薇她们多走动,注意这其中的缘由。”
午时,云遮日影,无风蝉鸣。叶卷尘埃,潇潇不倦。
鹃花楼偏僻安静,尤其是到了午间时分,这没有日头的天儿依旧是很热。雪吟有午睡的习惯,因此吃了清爽的菜肴便睡下了。柳絮在一旁摇着扇子,不觉间也是头一沉一沉的,眼皮总是上下打架,不听使唤。彼时雪吟已经睡熟,柳絮便起身准备去外面转一转,自打来了这东府,还没好好逛逛呢。
走至屋外廊檐下,看见柳叶浮动,便知这会子起了凉风,她知道雪吟这午觉是必要睡上两个时辰,所以自己打算下楼到碧波亭去凉快一会儿。
午后的天儿闷闷的,尤其是这林间的蝉声,一声接一声的叫个没完,让人听了愈发心燥难耐。好在这亭子是依水而建,多少有些凉风。柳絮倚在栏杆处,看那水里的鱼儿游泳,小荷翻动,蜻蜓戏水。
这里的景致却是比那梁府好很多,柳絮心下这样想着,忽而似乎听到了一阵微弱的喘息声,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后来这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倒让她越发觉着不安起来。她站起身,循着那个声音找去。
一株杜鹃花下,散发着阵阵幽香,沁人心脾。“春柔?!……”柳絮认得,歪在树下的绿衣女子正是西府的春柔。她上前将她搂在怀里,看到春柔的双颊绯红,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酒气。“春柔,春柔……你快醒醒,快醒醒……”大约春柔吃的酒太多,这一时竟是睡得熟透。
这四下里并无半个人影,照理说,她应该是跟着苏姨母在绰红阁来着,怎么跑到这鹃花楼来了。柳絮只好将春柔扶到自己房里,又去打来一盆水,细心地替她试了试脸庞。
看着春柔醉酒后迷人的笑涡,连柳絮这样的女子都不觉心动。“水……水……”半晌,春柔微弱的声音从嘴唇间吐出,柳絮忙倒上一小杯水,递到春柔唇边,看她只是抿了一小口,遂在旁边说道:“你先等着,我给你弄碗醒酒汤。”说着起身又让春柔吃了些,春柔这才清醒些。
“我怎么跑到这儿了?”“到底怎么了,吃这么多酒?”柳絮不问还好,这一问把春柔的泪水都勾了出来:“我……我对不起三少奶奶……”柳絮听得一头雾水:“这话怎么说?你不是一直都在西府,才来东府没几天么?怎么对不起三少奶奶了?”
她哽咽着低声说道:“我……我有了身孕……”“什么?你说什么?……你……怀了三少爷的孩子?”柳絮抓着她的手惊恐地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儿?”春柔哭着说道:“好姐姐,别把这事儿说出去,不然我就完了……你也知道,金雀儿的手有多狠。”柳絮仍是不敢相信,春柔会暗中跟三少爷来往,她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答应了春柔的要求。
送走了春柔,雪吟也恰好醒来。“柳絮,怎的不说话?”她发现了柳絮的安静,这是与以往所不同的,像是判若两人。“姑娘……”柳絮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春柔怀孕了!”雪吟听罢笑着说:“可又是胡说,万不可污了人家清白。”
“我说的是真的!”柳絮神色紧张的去关上所有门窗,附在雪吟耳畔,“方才姑娘还在午休,我出去纳凉,就见吃醉了酒的春柔,她说自己心里对不起三少奶奶,想用酒劲儿麻痹自己。”
“若是真的,那便好了。玉簪就可以和文远一起。柳絮,咱们收拾收拾,该去见一见那个姚沁雪了……”雪吟暗自得意,以前答应玉簪的话,如今倒真真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