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谢我,”琼雎忙扶她起身,说道,“你该正经谢贤妃娘娘才是。”贤妃摆手道:“行了,也不要再谢来谢去的了……侯爷什么时候迎娶,说一声儿,本宫也好准备才是。”褚霖然笑着说道:“我是想着过了立春再说,那个时候百花盛开,比现在百草凋零要好些。”
贤妃点点头,说道:“正好四公主和六公主,也是那个时候的婚事,都一起办了,也算是好事多磨。”说着便吩咐了宫监,将瑶枝的尸身送去了杭州老家。还赏给了鸾枝一些路费,并叮嘱道:“记得办完了丧事,赶紧回来。本宫这里还是缺人手的。”鸾枝感激的点点头。
正月初十,雪下得很大,纷纷扬扬,打落枝头,好像是一夜之间开出的千朵梨花。晶莹洁白,皎洁无暇。魏王府里,梨蕊正往炉子里添银炭,而且又有蝶衣等小丫鬟,在厨房里准备着些可口的饭菜。
在魏王府里,唯有蝶衣才是做饭菜做的最好的丫鬟。如今正值年关,又临近十五,蝶衣看着魏王爷日渐消瘦下去,自然是听从了梨蕊的吩咐,要晴云去采办了些新鲜的食材,同着青芜一起,择洗蔬菜瓜果,亲自熬粥做菜。
看着端上来的几样小菜和糕点,梨蕊不禁惊叹道:“说你的手艺好,只是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安泽宇在榻上笑着,对梨蕊道:“那你给我说说,都是些什么菜肴,看着让你垂涎欲滴?”
梨蕊便一一介绍道:“这第一样,是自然是王爷最喜欢的,豌豆梨花夹心饼。翠色的豌豆,嫩黄的梨花,还有西域国进贡的番茄,涂抹在饼上,各种颜色都全了!”安泽宇笑道:“这个你自不用说,我是知道的。是不是还有云片糕、芙蓉糕、马奶酥、凤梨卷什么的?”
“没有没有,”蝶衣摆手道,“梨蕊姐姐说了,那些都是王爷吃腻了的。所以今儿奴婢还准备了王爷没吃过的。橘子汁云片糕,可是扬州的特产。还有这玫瑰九层糕,八玉参糕……”“好好好,”安泽宇忽然叫停了,“怎么这么多糕点,就没有小菜么?”
一旁的蝶衣,青芜和梨蕊都笑了。蝶衣说道:“自然是有小菜的。”说着,让梨蕊给夹了一小片嫩嫩的胭脂菜,安泽宇嚼在口中,酸甜中掺杂着辣味儿。他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这胭脂菜可是张骞通西域时带来的,竟让你们做的这么绝,甜脆爽口,你们也别站着了,都尝尝吧。”
虽然是看不见,不过安泽宇却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温暖。梨蕊笑着道:“王爷说说,还想吃那个,奴婢给您夹。”“想喝些酒,”他忽然说道,“这年下,没有酒可是不好的。”梨蕊笑了,对青芜道:“去把那壶烫好的酒拿上来。”
原来梨蕊早就知道,这安泽宇喜欢喝酒,便早早的预备下了。喝着暖暖的烫酒,吃着美美的佳肴,安泽宇心里乐开了花。看来他是暂且把这不愉快的事儿都给忘了,梨蕊长长的舒了口气,她还以为,他会惦念着木槿呢。
不是不惦念,而是深埋在心底的。其实他怎么会不想念,怎么会不惦记。只是他不想,在这年下,让众人跟着他伤心罢了。“咱们不如也学着大户人家的小姐,联诗作词怎么样?”梨蕊见大家都是闷闷不乐,便提议道。
可是青芜却摆手道:“亏你想得出,咱们都是没念过书的,怎么就能联诗?怕是只有王爷才会的。”蝶衣也说道:“是啊……要不然咱们秩花签怎么样?输了的要罚酒!”青芜听了拍手笑道:“这个是好主意,我早就想玩了,可是没机会。今儿倒好,大家都齐了,我这就去那花签来!”
象牙雕花木桶里,一共有十二支花签,象征着百花。青芜又把府里的其他丫鬟也叫了来,一齐来玩儿。梨蕊看着,只有不到十个人,便有些伤感。心想着:若是瑾儿姐姐在就好了,定然十分有趣儿的。
不过她不想扫大家的兴,便对青芜道:“是你先提议的,你先抽,看看抽着什么花儿?”青芜便笑着道:“那好,我先来……”说着来回晃了两晃,便有一支花签掉了出来,蝶衣捡起来,读着:“这是青芜草呢……后面还有一句诗:寝兴日已寒,白露生青芜。”
“这不是刘宋时期颜延之的诗么?”安泽宇启唇道,“里面还有青芜的名字呢。”梨蕊笑着拿过来,细细看着,点头道:“还真是呢……不过是个什么意思?王爷给奴婢们说一说吧。”
安泽宇笑了笑,说道:“这句诗很好理解,你看,秋日诗人起来,势必秋风迭起,生出凉意。那青芜上自然就会沾染霜露。其实也就是写景的句子,还是很不错的。”青芜细细读着,品着,然后还同意安泽宇的说法:“这颜延之的句子写的还真是好……”
那一旁的蝶衣急了:“让我也抽一支!”说着抓过象牙筒,轻轻摇了摇,调出一支花签来,她忙拿在手中,说道:“看,我的是芙蕖花儿呢……”说着她正要翻过来看后面的诗句,却见管家安澜急急地敲门进来,说道:“王爷,快出去看看吧……外面……”
听安澜说得急了些,安泽宇也有些着急,对梨蕊道:“你快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了?”梨蕊便随着安澜一起出去,此时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而门口处,正站着一个身穿皮袄的妇人,她怀里正抱着一个孩子。
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能让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在门口呢?梨蕊正要责问安澜,安澜却说道:“好姑娘,你看看,这到底是谁?”梨蕊愣了一下,再去看时,吃了一惊。原来这是失踪了十二年的欢颜!不过现在站在冰天雪地里,看着着实有些可怜,梨蕊吩咐道:“快让她进屋来!”
虽然这欢颜是安澜的侄女儿,不过安澜自从知道欢颜的丑事,就将她赶出了府。这么些年来,也并不知道她去了那里。那苏州的老家也没人,这忽然又回来了,安澜自是开心。可是他又怕欢颜惹出什么乱子,劝她回去。但是欢颜说什么也不肯,非要进府见上王爷一面不可。
这也是人之常情,安澜只好听了梨蕊的话,带着欢颜回了屋子,先梳洗了一番。说道:“颜儿,你不是在外面过得很好么,怎么忽然又回来了?”欢颜见梨蕊也在,便道出了实情:“都是我的错儿……我不该……戬儿都这么大了,还没见过他的亲生父亲……”
原来欢颜怀了安泽宇的孩子后,便回到了苏州老家。可是未婚先孕的姑娘家,势必遭到族人的唾弃。而且欢颜的父母也已亡故,她没有亲人,就一个人住在附近的常溪村,好在邻居的华大嫂时常来接济她,欢颜才得以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所以这十二年来,欢颜是一面帮着别人家做活,一面带着孩子。
再后来这家人的主子看欢颜有几分姿色,便对她动手动脚起来。还诬陷欢颜是**别人的小娼妇!欢颜无法忍受屈辱,想要自尽,而且自己也患了伤寒,无法治愈。可是看到安泽宇的骨血,却又舍不下。她决定了要将戬儿送还王府,自己的命也便不重要了。
听着欢颜的苦楚,安澜也抹着眼泪道:“都是叔叔的不好,是叔叔让你受委屈了……”“不,颜儿不苦,”欢颜安慰安澜道,“戬儿是个乖孩子,他一直都很孝顺我的。”看着这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儿,梨蕊忽然想到了那位药引子。
于是她便对欢颜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说出了安泽宇的处境。本以为欢颜会拒绝,可是欢颜却一口答应下来:“就算是我对王府的补偿……戬儿是王爷的骨血,自然是要救治王爷的……戬儿,你父亲如今有了危难,你愿意救你父亲么?”戬儿点点头,说道:“戬儿愿意!”
“倒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梨蕊抚着他的脸庞,对欢颜说道,“那你去跟我见王爷吧,王爷他见了你,还有孩子,定然十分开心的。”但是欢颜说什么也不肯去,她怕安泽宇会看不起她。梨蕊笑道:“放心,王爷不会的。”
原本在王府里,穿的虽不是绫罗绸缎,可也是能够御寒的棉袄。如今欢颜身上却只裹着一件破旧的皮袄,头发也是凌乱的别在耳后。站在众位丫鬟之中,好像是年过沧桑的老妇。她笑着说道:“各位姑娘们好。”
首先认出她来的是浣纱,她惊呼道:“你是欢颜姐姐么?”欢颜笑着点头,浣纱却不敢信:“你不过是比我们大上三岁,怎么就老了这么多?”欢颜却也回道:“那你们都二十六七的年龄,怎么也不出府去嫁人呢?”
还是同以前一样的开着玩笑,可是浣纱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我们几个都没了家人,不想姐姐你,如今还有个孩子照顾着……”这话被安泽宇听见了,他忙问这孩子是谁,梨蕊笑着将戬儿推到榻前,对安泽宇道:“王爷又是糊涂了,他可是王爷的孩子啊……”
果然,安泽宇自是不敢相信的摇着头,看着眼神浑浊的安泽宇,欢颜的心一颤。这哪里能跟十二年前相比?她记得初次见安泽宇的时候,他是那么的英俊潇洒,放荡不羁,温婉如水。可是如今却这副模样,她不禁落下了泪水。安泽宇拉着戬儿的手,说道:“好孩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那个孩子知道榻上的男子,便是自己的父亲,遂对安泽宇说道:“回父亲的话,儿子唤作安之戬,是母亲给取的名字。母亲希望儿子能够做一个坚强刚毅的人。”“好,”安泽宇拍着他的小手,又问他母亲的情况。
一旁的欢颜忙上前,轻轻拉着他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泽宇,是我……我是你的颜儿……泽宇……”是了,熟悉的声音,是欢颜没错。安泽宇伸出手,被她紧紧抓在手心里,说道:“如果我知道,我就会早些回来……戬儿一定会救你的……泽宇,我对不起你……”
“快别说这话,”安泽宇为她拭着泪水,说道,“既然都回来了,就别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话,咱们还是一家人……以后你就安生住在府里,陪着我,还有戬儿,咱们三口就这么一齐,你说好不好……”
此时的欢颜早已是泪如雨下,她哭着点点头,说道:“颜儿不走了,颜儿不走了,颜儿要陪着王爷,陪着戬儿……”安泽宇轻轻搂着她的肩,感觉一阵暖流传遍全身。这才是温馨,温暖的一家人啊!
可是那梨蕊却满心的不乐意,她把安澜叫出来,说道:“我说安管家,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明知道,瑾儿姐姐正月十五会来的,现如今不到五天的时间,你的侄女儿还真是会掐算时间,这个时候来……”安澜听了两手一摊,无奈的道:“好姑娘,我也不知啊。我若是知道了,绝对不会让她进府的!”
不过既然事情都已经摆到这儿来,就必须得解决。安澜还抱屈着:“方才还是姑娘你让她进得大门,我说不让进吧……”“你,”梨蕊气得无话可说,又问道,“她是你侄女儿,而且外面又下着雪,我能不让她进来么……好,那你说,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着梨蕊是发了脾气,安澜思来想去,说道:“那就让她走吧,不然能怎么办?”“走?”梨蕊反问道,“这么冷的天儿,你让她上哪儿去?亏你还是她的亲叔叔,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安澜也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姑娘给说个主意吧,我是没有法子了。”
两人就这么一直僵着,这时青芜出来,对梨蕊道:“王爷让你给欢颜准备饭食呢,你还是赶紧去吧……”梨蕊心里烦躁,一甩手便去了厨房。青芜见梨蕊一脸的气恼,问安澜缘由,安澜只是长叹一声,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日子如流水,过得很快。欢颜每日照顾着安泽宇,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孤月朦胧的夜色里。还记得那个时候,安泽宇还是十七岁的翩翩少年郎,不过是跟文家订了婚事。欢颜最喜欢躲在屋子外面,隔着细密的纱窗,看着他在灯下读书写字。多么温馨的画面,时间久了,两人就逐渐走到了一起。
说是有感情,其实不过是因为寂寞。当欢颜发现自己怀了身子时,惊恐万分。她告诉了叔叔安澜,安澜颇为震怒,立即将欢颜驱逐出府。只怕是将来安泽宇迎娶文家小姐的时候,再出什么乱子。
如今机缘巧合,欢颜又回来了。她看到可怜的安泽宇,竟是无人照顾。而且魏王妃也不知所踪,这让欢颜为此感到悲伤。自从她重新回到了王府后,梨蕊便时时听到屋子里,安泽宇的笑声。看得出来,他是快乐的。只是,他是否还记得,在深宫里,有一个他曾经惦念着的女子。
正月十五的早晨,欢颜早早的起身,为安泽宇梳洗。接着,便悄然退出了屋子。府里的人都知道,叶大夫已经将药引子研磨成粉,为安泽宇敷药。这都已经五天了,今日是要拆开眼上的白绫子。这时不仅府里的人着急紧张,欢颜也紧张,就连府里的几个小丫鬟,也都为此在无屋外徘徊。
看着墙上的西洋鈡滴答滴答的走着,都已经过了半个时辰,里面还没有任何动静。欢颜心里着急,便要推门进去看看,却被梨蕊挡住了:“还是再等等吧,说不定一会儿就出来了。”欢颜这才作罢,在外面来回踱着方步。
风声细碎,吹动着干枯的枝桠。有一只乌鸦,盘旋在天空,绕了几圈儿,飞到云霄里去了。终于,随着门轴声响动,叶大夫笑着对外面的人道:“好了,都进去看看吧……”这第一个冲进去的是欢颜,她看着榻上坐着的,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不是安泽宇又会是谁?她热泪盈眶,激动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众丫鬟也都开心不已,梨蕊对叶大夫说道:“真是谢谢大夫了,这些日子,为了王爷,费了这许多周折……大夫这就跟着管家去领赏吧……”说着,让安澜将他领下去。末了,叶大夫又回头道:“王爷的眼睛是好了不假,不过以后还需注意,不可让王爷伤心流泪,还要忌食辛辣擅腥之物才可。”
梨蕊一边应着,一边又问:“这须得多久?”“也要得三五年才好,”叶大夫说道,“切记切记!不然前功尽弃!”梨蕊谢了叶大夫,便有安澜领着下去了。再也不是昏暗的世界,眼前是一片多彩的世界!
安泽宇环视了四周,府里的丫鬟们都在,还有一个艳丽的妇人,便是欢颜了。而且她旁边还有一个清瘦的男孩儿,想来这便是自己的孩子了。可是他的丫头呢,他站起身去寻,却发现并没有木槿的人影。
他喊着木槿的名字,还问梨蕊木槿的下落,可是梨蕊只是摇了摇头,却又点点头,最后还是摇摇头。安泽宇急了:“你到底是知道不知道?”梨蕊正要答话,却见门外的安皓轩笑着走进来,拍着安泽宇的肩膀说道:“听说三哥复明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儿!小弟是来祝贺的……”
可是安泽宇却无心接受这祝贺,看着他茫然地神情,安皓轩便知,他是在寻木槿,遂笑着说道:“三哥放心吧,木姑娘还在宫里呢……”得了这个消息,安泽宇犹如看到了希望,抓着安皓轩的衣袖,问道:“可是真的?”
“我怎么可能骗你呢?”安皓轩说道,“不过三哥若是要见她,势必要做好心理准备的。”这话要怎么说?安泽宇不解,安皓轩惊疑道:“三哥当真是不知么?”安泽宇摇摇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快说,你快说啊……”
安皓轩看着梨蕊,不知该不该说,只见梨蕊一直冲着自己摇头摆手,意思是不要自己说。怕惹安泽宇伤心。安泽宇觉察出来了,又会过头去问梨蕊,梨蕊自然不肯说出口。安泽宇急了:“你们不说,我这就进宫去!”见安泽宇要进宫,梨蕊和安皓轩忙拉住他,说道:“不行,王爷不能进宫!”
看着梨蕊支支吾吾的样子,安泽宇恼了:“又不让我进宫,又不对我说,这是要急死本王么……”梨蕊见状,更不敢说了,还是安皓轩低声道:“三哥,如今木姑娘已经做了瑾妃,是咱们的二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