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不仅仅是子礽,而且连木槿也睡不安稳。一面担忧着胡兵是否还会卷土重来,一面又担忧着安泽宇的安危。不到三天的时间,木槿就瘦了一圈儿,脸色有些憔悴。菱角就吩咐着司膳居,准备一些清淡的粥,为木槿调养身子。随着时间的流逝,子礽得不到任何消息,索性就要派张将军前往龙门。
就在这个时候,睿贤王马不停蹄的赶到了宫门外。子礽忙出外迎接,并吩咐宫人为睿贤王准备接风洗尘。进了御书房,子礽挽着子恒的手,关切的问:“七弟一路风尘仆仆,还是先歇歇脚,再说才是……”
那子恒饮了一口茶水,喘了喘气,说道:“真真是不得了了!三王叔怎么会……”子恒的话未说完,子礽就预示到不妙,却又好声安慰道:“七弟不必惊慌,慢慢道来就好……”
子恒缓了一会儿神儿,方才说道:“起先我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谁知一打听,这庆阳公主的夫婿,是从龙门俘虏过来的一个将军……”从龙门,俘虏的将军。难道是魏王殿下安泽宇,子礽的心怦怦乱跳。
他继续说道:“想来皇兄已经猜出来了,是三王叔没错。那天我看见他的时候,正是他迎娶庆阳公主的日子。王叔的眼神有些散漫,而且面色苍白……”看来自己的猜测没错,三叔魏王殿下安泽宇,真的被俘去做了胡族的驸马。
子礽愣了一愣,却又不敢相信。他问道:“你可是看得清楚?这事儿万万不可胡说……”子恒使劲点点头,说道:“我看的清楚,再说胡族怎么可能退兵?还不是因为他们得了咱们的人,那庆阳公主必然提出了罢兵的话。所以他们这才退了兵,在他们部族举办婚礼来着……”
是了,没错,是这个理儿。门外的菱角听了这个消息,心头猛然一震,确信这个消息已经属实。只是该如何把这个消息说给木槿,还真是个难事儿。菱角默默地走在小径上,思虑着该怎样去说。却在湖岸旁,遇见了惹人厌恶的尹寂岚。他同先前的安栎楚一样,总是喜欢黏着她们。
所以菱角想要躲开,却听他在身后说道:“奴才有法子帮助圣母皇太后,菱姐姐要听么?”菱角住了脚步,回过头说道:“蓝公公,你还是要以报仇为目的,才要说这样的话么?”在木槿身边久了,菱角也看出了尹寂岚的心思。他却笑着摇头:“圣母皇太后牵系魏王爷的安危,奴才怎么会落井下石?”
“这不是你一贯的作风?”菱角反问道,“先时你害了五公主,要朝廷为之难堪。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放了太后?”“如果奴才对姐姐说,胡兵也是奴才引来的,姐姐又会怎样?”他皮笑肉不笑的问道,“然后魏王殿下上阵杀敌,被俘去做驸马,都是奴才的主意……”
那菱角不听则已,一听则大吃一惊:“你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奴才觉着好玩,”他轻蔑的说道,“看着木槿为自己的心上人伤心,这该是多么有趣的一事儿……而且胡族还答应给我珍珠宝贝……”
贪婪的尹寂岚,此刻已经不满足于,去直接报复木槿了。他是要看着木槿心碎断肠,不论用什么办法。落井下石也好,栽赃陷害也好。因为他知道,木槿是一个关心他人的人,那么伤害她身边的人,就是最好的报复。包括先前的五公主,还有现在的安泽宇。
阵阵蛙鸣,搅动一池炎夏。初日淡荡,薄映余晖。莲瓣清雅,夹杂馥郁稻香,空剩一抹浅浅忧愁。陌上花开,林荫处路,小径独徘徊。不见有人来,相思别离债,琴声宛如海。弦断泪凉月彷徨,独卧夏日长。
此刻木槿静静地坐在桌案前看着书,那幽幽墨香,飘逸在屋子里。萦绕着小炉里的百合香,弥漫于空气里。菱角在一旁为她沏这茶,端上来的时候,木槿已经看完了书。对菱角说道:“哀家让你去打探,可有了消息?”
此时菱角的手一抖,茶水有些晃动。她唯恐木槿看看出了端倪,随摇摇头说道:“没……没有……”说着,将茶杯放在桌子上。准备退下的时候,木槿又道:“哀家怎们听说,睿贤王回来了?可是真的么?”
当初就是木槿派遣睿贤王上阵救援的,如今他回来,那么木槿必然会问他一些问题的。菱角咬着唇,却还是摇头:“这个……奴婢不知……”本以为木槿会放了自己的,可是木槿却继续说道:“你去把他给哀家叫过来吧,哀家有话要问他的。”
问他的话,必然是有关魏王爷了。无奈,菱角只好无奈的出去请睿贤王了。很快,睿贤王跟着菱角进了万寿宫。他行礼道:“臣正是要来拜望圣母皇太后的,可巧菱姑姑也去请了。原也该来的,只是先去了皇兄哪里……”
也对,子礽才是天朝的主子,所以子恒才要先去御书房的。待回过神来,子恒说出安泽宇做了胡族的驸马,随后又道:“这算一件喜事儿,皇太后应该高兴才是……”高兴,真的是应该高兴。木槿故作笑颜道:“如此说来,倒是辛苦七王爷了,皇上那边儿怎么说?”
子恒答道:“皇上没说什么,想来也是要同胡族联姻的吧……毕竟咱们本来就是姻亲,若是坏了这个规矩,怕是又要一场恶战的。”此刻木槿的心口处,宛似一把刀在割着流血。点点滴滴,湿了衣襟。
她却还是点头赞同道:“明日你知会皇上一声,就说哀家要去御书房一趟。”子恒应声道:“臣记下就是了……只是皇太后脸色看着不是太好,还是要多休息才是……”木槿摆手道:“不妨事儿,菱角,送七王爷回府!”
果真,菱角担忧的事儿还是发生了。子恒刚走,木槿的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落了下来。菱角忙用手帕拭泪,并安慰道:“想来这个七王爷的消息不真,不然皇上那边儿怎会没有消息?”
不,睿贤王是不会骗她的。木槿一时之间难以相信,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忧虑。菱角吓坏了,推了木槿两把,然后轻轻唤着:“太后……太后……奴婢是菱角啊,太后……你别吓着奴婢……”
末了,木槿才缓缓回过神来,对菱角说道:“没事,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下去吧……”菱角这个时候怎么敢离开,她只是轻声应了一下,然后退到二门外,守在门口,只怕是木槿有什么吩咐。
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轻柔的风声,在枝叶间摇曳。有蛐蛐声儿,有蝉鸣声,有雨蛙声,交织在一起,将炎热的夏季,唱得格外漫长。一张透明的珠帘,挽起绿荫下的凉意,打出一层动人的曲调。
曾几何时,他都会携着木槿一起,纵马边关。看那斜阳满天,彩云追月。不论是西山联诗唱词,还是秋日欣赏美景。对于木槿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回忆。现在呢,确乎什么都没有了。也就是自己自从做了凤藻宫的瑾妃,就跟他没有任何联系了。
尤其是安怀义逝世以后,自己被尊为圣母皇太后。这个封号,对于他,对于自己来说,都是太过陌生的名讳。就是那么一道浅浅的称呼,已经成为两人不可逾越的鸿沟。安泽宇的出征,像是最后的相见。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木槿从未哭过。就是在陆府那么艰难的日子,她也很少流泪。自我感慨的瞬间,木槿忽然想到了安夜辰,安逸云,他们是自己这一生中的两个重要的男子。却都是为了自己,失去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是不是跟自己接触过的人,都没有好下场的。诺大的陆府,还有后来的秋葵,小萝,五公主。那么多的人,那么多条生命,算来算去,还真的是跟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就是现在的菱角,她也多次要遣她出宫去的。可是菱角不肯,一如当年固执的自己。
宫苑秋千,绿杨青丝柳。绕遍堤岸,处处佳木葱茏。陌上繁荫重重,妆颜梳淡浓。琴声悠扬,古槐绿杨,碧波浅浅,苔藓薄凉。水岸有凉风拂过,柳叶荡涤洞箫,声声悲切,声声凄寒。
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木槿时常会想起,和安泽宇在一起的日子。不过都已然成风,被吹散在往日的回忆里。而万寿宫里,也是日复一日的单调。这日菱角端来了一盆上好的红口水仙,笑着说道:“忙着这么些日子,都忘了它。这还是奴婢从司苑房给棠姑姑要来的呢。”
红口水仙,这不是石榴的姐姐,那个被封为银烛公主,远嫁海疆的司徒绿腰。还是她在的时候,从海疆送来的水仙呢。如今石榴没了,每每看到这盆水仙,就会想起冤死的石榴,还有那个远嫁海疆,并且孤独而死的司徒绿腰。
见木槿又在感慨,菱角才知自己不该端了来。遂说道:“奴婢错了,不该惹着太后伤心的……奴婢这就端走……”不料木槿却说道:“不用那么麻烦,就留在这万寿宫吧,我也能够时常看着她。”
真在两人说话间,就有徐公公通报,说是子礽进宫来给太后请安了。木槿对菱角说道:“还不知皇帝陛下所为何事呢……”说着就要菱角去沏茶,这是子礽登基后,第一次走进万寿宫,给木槿请安。以前他对于母妃的去世,迁怒于木槿。所以后来就没进过万寿宫,这次却不得不过来一趟。
原来胡族认了安泽宇这个驸马以后,就要天朝承认这门婚事,并且愿与天朝永结百年之好。所以过了三天,是要他们的庆阳公主回天朝的日子。而明日就是,所以子礽来请示木槿,这礼节,究竟如何办。
司礼监虽然也有记载,不过却从未有过这等事件。这被俘获的驸马,要带着新妇回门。木槿听闻安泽宇要回来,所以心里乱乱的。根本就没听子礽接下来再说什么。
直到后来子礽又说了一遍以后,木槿才回应道:“一切就都有皇上做主吧!”她是知道的,这个时候,唯有子礽,这个当朝天子说了算的。她是再也不能够去干涉朝政了哪怕这件事,涉及自己的最亲的人。
自然,子礽是不知道的。他点头道:“这在我朝,还是头一糟……所以朕想着,将错就错吧。咱们的礼节也不能才小,这样才能显示出来咱们天朝的威仪。皇太后看着如何?”
还能怎样?木槿在心里不知叹了多少回气,面上却笑着道:“也好,皇上拿主意就是了。”说着便道:“哀家这会子有些乏了,皇上就先回去吧……”子礽便辞了木槿,出了万寿宫。
待子礽刚一走出去,木槿就对菱角说道:“你快去打听打听,明天什么时辰,他们才会到?”菱角听了,笑道:“太后这也太心急了些,明日过了午时才能到呢……而且听说,他们还要住上三五日……”
心里盼着,想着,等着,就这样一直等下去,终于是等来了自己心爱之人。可是又该如何去面对?木槿犯了愁,不过她这个圣母皇太后的位置,是无法动摇的。所以当她端坐在乾元殿的时候,就在迎接着胡族驸马和公主的到来。
很快,随着喜乐声响起,玫瑰花瓣铺成了一条小道。一身水红色纱衣的庆阳公主,挽着已经换了戎装的安泽宇,笑意盈盈的走过来。木槿看的清晰,那不是别人,就是安泽宇。自己日思夜想着的安泽宇,那个说要带自己走的安泽宇!
已经没有退路了,不是么,都已经是这样了,还要奢望些什么?木槿在心里苦笑着,却又故作笑颜,面对着每一个人。当小太监将他们引入乾元殿,叩拜自己的时候,木槿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子礽很有礼节的说道:“公主殿下前来天朝,实属我天朝之福分!”庆阳公主微微一笑,说道:“陛下言重了,我只是随夫婿回家而已。”说着眼眸瞥向安泽宇,安泽宇也只是强装笑颜:“公主说的是……”
可是木槿看得出来,这个笑容是那么勉强,那么的极不情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公主不远千里来我天朝,理应多住些时日再走,欣赏我天朝大好风光才是。”违心的话,还是说了出来。
庆阳公主叩拜道:“圣母皇太后说的是,小女此次前来,是奉了父王之命,一则与天朝永结百年之好;二则亦是到天朝,学习这礼仪之邦。”絮絮叨叨的又说了些谦卑的言辞,子礽才让宫监把公主带走了。
留下的安泽宇,站在原地,本想着在说些什么,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却又不好张口。庆阳公主见安泽宇不动身,就回过身子来,挽着他的手臂,说道:“怎么不走了?”
安泽宇这才缓过神儿来,头也不回的跟着庆阳公主走了。看着他们二人亲密无间的背影,木槿的心里宛似刀割。就像是当初,看到翩跹和安逸云在一处的场景。她的脑子里现在乱乱的,心口感觉无法呼吸。
等回到万寿宫的时候,就有司膳居的杭姑姑来,请示夜里的晚宴。菱角见木槿一副难受的表情,心里很是不忍。就要让杭姑姑退下,不料木槿却忍着心疼,来到前厅,问道:“有事要说么?”
杭姑姑便说道:“奴婢是来请示太后娘娘,今晚的宴席,要在那里开席?”木槿问道:“不是要皇上哪里请示的么?”杭姑姑答道:“皇上说,要听候皇太后示下呢……”
大约是胡族哪里来了人,所以子礽要同他们商议停战的协议吧。不论是什么,木槿还是要做主的。所以就对杭姑姑说道:“那就在园子里吧,哪里靠着水塘,而且又守着月亮,环境好些。”杭姑姑便应声而下。
到了夜里,宫人们都执掌起了高高的红烛,瞬间把园子四周照得如同白昼。映衬着荷塘,荡出安静的波纹。大家都来的很早,在园子里坐着聊天。那昙妃嗑着瓜子儿,对李皇后说道:“这还是头一糟呢,宫里从没这样热闹过。”
“是啊,”李皇后看着这四周的流光溢彩,说道,“也算是魏王殿下为咱们天朝,做了一回贡献……”说话间,就有宫监通报:“圣母皇太后驾到!皇上驾到!”于是众人纷纷起身行礼,恭贺皇上和圣母皇太后万岁。
高高端坐在绣榻上的木槿,同子礽端起酒杯,对着庆阳公主和众人说道:“咱们今儿是要好好热闹一回的!”说罢饮了酒,坐下后就要宫里的舞女献舞。一曲笙歌艳舞,一支清词丽曲,回荡在荷塘周围。
不胜酒力的木槿,提前退了席。由菱角扶着往万寿宫走去,却在半路上,被一个黑影拦下了。菱角正要喊呢,却发现是安皓轩。她唬了一跳:“原是康王爷,怎么不说一声儿,躲在这石头后面,猛然出来,还不把人吓死?”
安皓轩听了笑道:“菱丫头还是以前的能说会道,一句话把我说的无话可说了……”木槿被一阵风吹得清醒了许多:“怎么,王爷没入席么?跑到这儿来?”安皓轩笑道:“我是在这儿等着木姑娘呢,这是三哥吩咐的……”
一句“木姑娘,”一句“三哥”。木槿心里自然明白,这是安泽宇要安皓轩来,把自己叫过去的。菱角看看四周,低声说道:“康王爷胆子也忒大了,这宫里处处都有人来回巡视着,王爷也敢?”
安皓轩摆摆手,说道:“不妨事儿的,三哥在观景楼等着,而且已经把周围的人支开了。木姑娘只管放心就是,我替你们守着。”观景楼,那里曾是自己同安逸云一起的地方。如今却又是换了人,却早已物是人非。
月出东山,清辉映高楼。独上小舟,罗纱阵阵轻烟瘦。花落一池,遍地凄楚。薄雾清寒笼玉栏,一片花红点点叹。恨不能把手相携,畅游湖光山色,天地之间,任我与君自由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