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雪下的时间还真长,总是三五日的下着。雪花覆盖了宫闱的琉璃瓦,看着分外好看。这边安顿好了承乾的起居,自从有了安诗苓的照顾,承乾也渐渐吃的胖了。木槿放下心来,便踱步到司苑房,看望梅朵。
虽说梅朵一日两顿药吃着,可是却到底瘦了好多。旧历的年底,最是难熬。如今梅朵发着高烧,一夜都没退下去。可是把海棠急坏了,木槿的心里也十分清楚,这梅朵如今是在熬日子罢了。
当梅朵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了鬓间白发的木槿。便要挣扎着起身,还是木槿按住了她:“你只躺着就好,我又不是什么外人。”海棠又添了炭火,三个人就这样坐着,说笑着,好像是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陆府。
“梅朵,还吃药了,”海棠端着熬好的药,走过来说道。可是唤了两声,没有回应。木槿抚着梅朵的青丝,对海棠说道:“她已经走了呢……”海棠手中的汤药,一下子洒落在地。
她见梅朵的唇角发白,而且也没了气息。不禁小声呜咽起来,木槿叹气道:“她这是返回天宫去了,你也不必伤心……”说着唤了外头的菱角,吩咐下去,要好生安葬梅朵。
自然是梅花树下最好,木槿看着发白的天空,心里想起了往日的那些姐妹。晶莹梅花一束魂,腊月初开照宫闱。抱憾枝头随香死,不肯追随北风吹。梅朵的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够报恩,自己的主子贺香兰了。
当初梅朵被刘氏诬陷偷了金簪,若是主子贺香兰搭救,梅朵只怕是就死了。这份恩情,梅朵至死却无能还报。宛如北风下的梅花,飘零在冰天雪地中。那幽幽的暗香,是梅朵最后的魂魄。
没有泪水了,木槿早就没有泪水了。她的眼睛已经红肿,看东西不是很清晰。御医要她少哭,可是木槿却在暗地里,哭过不知多少次。以前的自己,可是从未掉过一滴泪的。
她仰望天空,自问道:“是不是我的时间也快要到了?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没有回答,只有呼啸而过的北风。落寞的回到万寿宫,看着眼神涣散的木槿,菱角唬了一跳:“太后这是怎么了?”
“梅朵死了,”木槿忽然说道,“菱角,你会不会抛下我?”菱角听了,心里有些悲凉:“太后又在说什么呢?奴婢会陪着太后,一直陪着的……”有这句话,木槿的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许安慰。
再次来到佛堂,木槿乞求着,要自己身边的人安宁。再不要返归什么天宫去了。“泽宇,你还好么?”木槿对着那方牌位道,“我过的很好,承乾如今都已经长大了。而且胡族那边,跟我们停战了呢,你可以放心了……”
袅袅青烟处,木槿看到哪里走出了安泽宇的影像。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却总是徒劳而反。“泽宇,你要去哪里呢?”木槿的眼帘内,一片模糊。就这样,木槿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安泽宇,仍旧是那片湖水。
早晨的时候,承乾过来万寿宫请安。可是却又对着木槿跪了下来,迟迟不肯起身。木槿不解其意,只见承乾起身,拉着安诗苓的手,又跪下说道:“孙儿要娶苓儿做皇后,皇祖母要答应孙儿才是。”
迎娶安诗苓做皇后,这不是木槿听错了吧?可是一旁的皇太后也听得清晰,她不敢相信,这怎么会是真的。两人认识了不过一个月而已,承乾也忒过胡闹,安诗苓可是他的表姐呢。
不待皇太后开口,木槿就说道:“你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够娶她。”“为什么!”承乾质问道,“难道就因为她是宫女么?先前的贤妃娘娘,檀妃娘娘不也是宫女么?父皇就可以,孙儿为什么就不可?”
这要怎么回答,可是犯了难呢。木槿把贾才人拉到身边,说道:“如今你年龄不小了,就娶贾瑞香为后吧。”可是承乾却说道:“孙儿不喜欢她!而且皇祖母不也不喜欢她么?”
那皇太后立刻就怒道:“承乾!休要在你皇祖母面前说这等话!还不快快退下去!”那承乾偏就不肯:“皇祖母若不答应,孙儿就长跪不起!”说着竟真的同安诗苓跪下了,木槿却径自回了卧房。
任凭承乾在外头如何恳求,木槿就是不再理会。木槿知道,这段孽缘,到这里该停止了,不然要到什么时候?就是硬着心肠,也不能够答应。可是木槿万万没想到,承乾竟是跪了一天一夜!
心疼儿子的皇太后,去求了木槿:“就算是表姐弟,可到底是亲上做亲,太皇太后怎么不同意呢?这么跪下去,妾身怕承乾受不了……”“你不喜欢贾瑞香么?”木槿反问道,“那就封她为后吧……”
尽管木槿再不喜欢那个瑞香,可是却不能够让这孽缘,再继续下去了。所以过了两日,就把贾瑞香封为皇后,送至坤宁宫处。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可是承乾却在大婚之夜,跑去跟安诗苓约会去了。
还真真是孽缘!木槿心里想着,自己同安逸云这段缘,算是走错了。可是自己的孙儿,也跟着这么走。难道是宿命的轮回?不管如何,安诗苓仍旧是御前宫女,木槿想着,时间长了,自然就会好的。
这日雪花纷纷,夹杂着风儿,挟裹着雪粒,在脸上打的生疼生疼。木槿警告安诗苓,说道:“本以为让你进了宫,可以安稳些。可是你也知道,皇上年龄还小,如今又有了皇后,你应该知道退让的……”
安诗苓自然不明白,为什么先前对自己百般好的木槿,竟会是这样的态度。不过安诗苓说道:“既然如此,太皇太后说个主意,奴婢自会离开宫闱的。”木槿说道:“也真是委屈你了……”
“没有朕的允许,苓儿是不能够出宫的!”承乾披着厚厚的披风,带着北风闯进万寿宫。他一把拉起诗苓,对木槿道:“如今她怀了孙儿的孩子,怎么能出宫去?皇祖母太不近人情了!”
什么,木槿没有听错吧。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怀了孩子?难怪承乾会对安诗苓这么好。木槿气得脸色发白,拍着桌子道:“安承乾!你到底想怎样?”可是承乾却不理会木槿,径自拉着诗苓走了。
菱角则在一旁安慰木槿:“奴婢看着皇上,对安姑娘可是真心呢。”“孽缘哪!”木槿长叹道,“这孩子怎就不听说呢……”菱角笑道:“这哪里是孽缘?应该是奇缘才对,太皇太后您想,当初您和齐王殿下,未能结成良缘。如今你们的孩子,却成了一对儿,岂不是奇缘么?”
孽缘也好,奇缘也罢。总之承乾违逆了木槿的意思,先是封了诗苓为“安嫔”,后来晋升为“昭仪”,再后来便到了贵妃的位置。前后不过一个半月的时间,成为仅次于贾皇后的位置。并且赐居“凤藻宫”。
贾皇后也前来庆贺,没有妒忌之心。这样的**,正是木槿想要的。不过承乾常常夜宿安贵妃处,当初说诗苓怀孕,是因为要救她的。可是如今,随着时间的过往,诗苓倒真真怀上了孩子。
万寿宫里,安贵妃来请安,木槿才拉着她的手,说道:“你恨哀家么?”安贵妃摇头道:“当初若不是您要妾身入宫,妾身哪里能够完成父亲的遗愿?”见安贵妃这些日子,温顺贤惠,便也认可了。
于是木槿将自己同诗苓的父亲,安逸云的故事讲给她听。“你知道了,为什么,哀家不让你们在一起了吧?”木槿看着诗苓,又道,“你说,是不是巧合呢?”安贵妃很是吃惊,以前也隐约听父亲说过,却不料是真的。
“也好,”木槿抚着她的手,说道,“也算是了了哀家的心愿,苓儿,这是咱们的秘密。不要对皇上说呢……”安贵妃笑了:“妾身知道了!”诗苓笑得很甜蜜,感觉自己很是幸福。
如今承乾有了安诗苓做贵妃,陪在自己身旁,心里开怀了不少。每每下了朝以后,承乾都会第一跑到凤藻宫来。然后躺在安贵妃的膝上,拉着她的手,闭着眼睛,美美的说道:“若是天天能这么躺着,该有多好!”
眼见着承乾有了一后一妃,而且随着新的秀女选入**。这宫里添了不少新的面孔,安姑姑还问了木槿,要不要在万寿宫里再添两个侍女。木槿也就同意了:“哀家倒是不用了,该给菱角添两个丫头才是。”
菱角比木槿小一岁,自从秋葵死了以后。就是菱角一直在服侍着木槿,这主仆二人形同姐妹,时常一处玩笑。而菱角也放弃了出宫的机会,甘愿陪在木槿身旁。如今木槿见菱角渐渐上了年纪,就寻思着替她找一个侍女来。
可是菱角却笑道:“奴婢才不要什么侍女呢,如今跟着皇太后,是最好的。”不过到底木槿,还是给她选了两个伶俐的丫头。还要菱角闲时就去休息,不必天天陪着自己。
这日又下起了雪,菱角架起火炉,添了银炭,说道:“这外头是越发冷了呢。”木槿点点头,看着外头的雪花飞舞,心里有些空虚。忽然外头有小太监通报,说是储秀宫的佟贵妃来了。
话说这个佟贵妃,可还是大学士佟克洪的孙女儿呢。当初佟克洪的独子,就是佟邵斌。跟着舞倾城一起,两人私奔到了灵州。只是后来佟邵斌客死他乡,带着小女儿的舞倾城,来到京都找寻妹妹舞翩跹,可是却得知妹妹下了崖州,追随安逸云去了。
想要回到自己的家,可是时日已久,自己的母亲早已不在人世。舞倾城只好来到佟家,叩响了佟家的大门。只求着佟家看在小孙女儿的份上,救助自己一把。先开始佟克洪说什么也不愿,还是府里的三夫人,替她求了情的。
就这样,舞倾城带着小女儿住在了佟家。可惜不到一年,倾城也病逝了。好在三夫人是悲天悯人的心性,就带着这个小女儿养着。还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唤作“佟佳瑶”。时间长了,佟克洪也就认了这个小孙女儿。
到了选择秀女的年龄,佟佳瑶自然也在应选之列。自幼熟读诗书的佟佳瑶,再加上高贵的品质,一路应诏到了贵妃的头衔。可是承乾只迷恋着安贵妃,佟佳瑶心里不乐意。就找到贾皇后处诉苦。
贾皇后是个极其寡淡之人,不愿惹事纷争。只是劝慰佟佳瑶,顺其自然。气不过的佟佳瑶,仗着自己的祖父是两朝元老。便气呼呼的来到万寿宫,打算告状。听着佟佳瑶说了一大堆,木槿只是听着。
末了,见木槿没有言辞。佟佳瑶便晃着木槿的肩,撒娇道:“老祖宗,你得跟皇上说一说,妾身这储秀宫,他都好一阵子都没来了。”木槿闭着眼睛道:“你只去和你皇后姐姐说去,这事儿哀家可管不了。”
佟佳瑶继续说道:“老祖宗是不知道,咱们这个皇后娘娘,一心只想着念佛,什么都不管呢……”说着,佟佳瑶不停地说着好话。木槿最后是烦了,便对菱角道:“你去把皇上叫来,还有安贵妃。”
不一会儿,菱角回来了:“皇上说了,这会子正忙呢,安贵妃正在养胎,不便过来。”木槿听后,对佟佳瑶道:“你看看,哀家也管不了呢……”佟佳瑶撅着小嘴,说道:“老祖宗,这**上下,谁不听您的?”
见木槿沉默着,佟佳瑶又说道:“安姐姐也着实不像话,皇上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她怎么就霸占着皇上了?皇后姐姐那边也很少去呢……她倒像是一个狐狸精……”佟佳瑶在木槿耳畔喋喋不休,木槿也厌了,便要亲去凤藻宫。
果真,龙吟细细的凤藻宫里,隔着纱窗,就能够看到承乾正和安诗苓下棋呢。两个人丝毫没有觉察到,木槿和佟佳瑶的到来。待安诗苓抬起头时,才发现木槿来了。忙起身行礼,佟佳瑶却仰着头,不理她。
“这大冷天,老祖宗跑来做什么?”安诗苓笑着将木槿扶到软榻上,还亲去沏了杯茶水。木槿看着眼前这盘棋,问道:“看这样子,倒像是红色棋子输了呢。”承乾亦笑着回道:“是孙儿的棋呢,苓儿的棋艺是越发高了。”
木槿听了,挥手将一盘棋打乱,对承乾道:“这不就解开了么?”承乾不解何意,聪明的安诗苓便晓得。遂笑着道:“还是老祖宗的棋艺高些……”这时木槿起身,转过头去对承乾道:“佳瑶熬了莲子羹,哀家要去储秀宫品尝呢,皇上也跟着去吧……”
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辞,只有这一句,足以让承乾哑口无言。他本想着找个由头不去,可是偏安诗苓说道:“妾身也累了,正巧佟妹妹来了。皇上就去吧,妾身这里没事的。”说着,给承乾使了个眼色。
没有法子,承乾只好离开了凤藻宫。佟佳瑶心里分外开心,也跟在后面。木槿忽然对安诗苓道:“你要记着,是哀家让你服侍的皇上。哀家也同样有法子,把你逐出宫去……”
说着转身离去了,当初承乾要迎娶安诗苓,木槿自然是不同意。不过皇太后求了情的,安诗苓才能够晋封贵妃。其实木槿是真的不愿这段缘,在这么错下去。可既然承乾喜欢,木槿也唯有默许了。
何况难得安诗苓这么乖巧,挑不出错儿的。菱角说道:“皇上如今还小,怎会知道太后的苦楚?等时间长了,就会明白的。”但愿真的如菱角所说,木槿叹了口气,往佛堂而去。
到了夜里,木槿才睡下没多久,只觉着浑身不舒坦。记得当初玉太妃没了的时候,自己就好像是这么个情形。忽然菱角晃醒了木槿,说道:“太后快起来,外头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不会是这么巧的,木槿在心里默默祈祷。却偏偏是出了事儿,说是睿贤王的母妃赵太妃染疾去世了。报丧的一路从岘云山庄走到这儿,宫里的四公主玫芬第一个跑了出去,却还是止不住的哭了一路。
难道冬日就这么难熬,还是夜里的漫长,熬不过这么久?玫芬不知道自己的弟弟,睿贤王子恒在哪里。心里很是难过,母妃走的时候,自己没有能够陪着母妃。不争气的弟弟也是,竟然胆敢篡位谋反!
如今母妃死了,玫芬哭的双眼红肿。当菱角扶着颤颤巍巍的木槿走过来时,玫芬哭着对木槿道:“老祖宗,芬儿不孝……”木槿搂着玫芬的肩,说道:“好孩子,先别哭了,你母妃大约也不远见到你这样的。”
另一方面,承乾遵照木槿的旨意,派了许多人去找寻睿贤王子恒的下落。玫芬后悔,如果自己当时在宫里,一定会阻止子恒的。她对着木槿忏悔,木槿却抚着她的头,说道:“哭过就好了,哭吧……”
明月映苍穹,照应枯树枝干。昏鸦盘旋枝头,凄凉沙哑。无人来看,这凄苦之境。看着漆黑棺木送走了赵太妃,木槿只觉双眼模糊,头脑发昏。一时之间,竟是昏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木槿醒来的时候,看到了菱角在一旁呜咽着。还有一屋子的人,她轻声道:“我还活着?”菱角听了声音,喜得欢呼道:“太后您醒了?太好了……这都昏迷了三天呢,奴婢还以为……”
这时承乾走过来,问候了木槿,还说道:“老祖宗还需多休息才是,身子万万要保重……”木槿笑着点头道:“承乾也会照顾人了……”承乾拉着木槿的手,说道:“如今母后也卧病在床,不能来看老祖宗了。”
木槿点头,她知道,皇太后李绵忆也是身子不适。是人老了,还是这个冬日太过漫长?不知道,木槿只是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真的不多了。这在榻上,一躺又是半个月,恍然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