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楚韵自进齐都以来,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楚淮南,别人忌讳他的存在,从来不敢提他名字,实在忍不住想说时,最多往地上一指。在齐人眼中,天上的那是仙,是神,地上的则是鬼,是妖。
一直以来对于他的事,楚韵只了解的是在楚国的那段,对于他以前的经历,从没人提过,她也从没查过。既然月妃提起,倒免不了问一句,“国师怎么会被人称作妖怪的?”
月妃令宫女出去,轻掩上房门,低声道:“我也是听宫中的老嬷嬷说的,国师的事是大王心中永远的痛,他母亲原本是皇后身边的洗脚婢,一次蒙受皇宠,意外怀了孩子。她是卑贱之身本就遭人嫉恨,又生的是个儿子,还是大王的长子,不知有多少只眼睛盯着。孩子出生第二天就有传言说这个孩子是个妖怪,出生之时天有异状,也赶巧齐国连续三月大汗,那孩子三个月之后长出的头发竟是银色。这一下更验证了妖怪之说,大王大怒,让人把他们母女都赶出宫去,今世不得再进齐宫。”
“那怎么后来又回来了?”
楚韵这是明知故问,若是他带兵灭了楚国,立下这么大功劳,又有怎么会许他回宫?
月妃叹道:“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后来大王意外得知他在楚国做国师,就派人联系,说许她母亲死后葬入皇陵,那洗脚婢一生的心愿都是能再入齐宫,她带着儿子颠沛流离,终于重病不治死在外面,死后连个牌位都没有,也是可怜。他事母至孝,和大王密谋做下那等事也是作孽,但回想起来也是有情可原,若大王当初肯念丝毫情意,也不会把个好好孩子生逼成那样。”
往事如梦。一场噩梦,楚韵连回忆都不想,那血腥的过去,他借着那么多人的命完成他的心愿。他和她早已是世仇了。
此刻月妃美丽的脸上现出悲戚之色,“我原本也是彻底死心了,在这生不如死的地方,过一天算一天。还好有了七皇子,也就有了希望。以后只想着他就好了。”
楚韵转头看摇篮上的婴儿,他含着手指轻轻吮吸,那模样真是纯真可爱。
她没有颜煞的本事,能一眼看出人的前世今生,不过这孩子出生之时确实与众不同,电闪雷鸣,天见异象,该不是普通人。只是他最好不会命运多舛,若天下再出个楚淮南,必将是天下之祸。
楚淮南啊。楚淮南,她到底该拿他如何呢?
自到了齐都之后,她一直克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招惹他,非到她有能力毁掉齐国,她不会站到他面前,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份。不管他有千百个理由,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齐王和他,哪一个她都不会放过。
从华月宫出来已经过午了。一上午都在四处晃荡,什么都没做,回到画馆,被秃头的主事好一顿臭骂。
这秃头主事岁数不小。六十岁的人肝火还这么旺盛。
楚韵低着头,虽在那儿站着,心却不知飞到哪儿去,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画出会动的画,或者不当差的时候可以再去趟土地庙。仙微说有一种植物的粉末,那天明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一定要想办法问出来。
下午画馆里清清静静的,大部分画师都不在馆里,听说大王的旨意已经下来了,那些人都跑出去想辙去了。可能因为撞上太子的缘故,凤嫔和萱嫔都没再派人来,这让楚韵很欣慰。那两个女人作威作福的,一天到晚总找人麻烦,若是一整天耗在他们身上,那才真叫悲催呢。
瞅着四下无人,她悄悄从画馆遛了出去,前脚刚走出,后面传来一声狂吼,那是秃头主事在发飙了,画馆十几个画师没有一个听他,这老头也够可怜的。
蹑手蹑脚从画馆出来,一路跑出宫去,竟然发现软玉在宫门口等她,远远地对她招着手。
楚韵心里奇怪,她平常没这么殷勤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走过去,帕子在她脑袋上一甩,“怎么?出大事了?”
“不是大事呢。”她吐吐舌头,笑得一脸可爱,“是今天有个朋友来家里做客,找你要点钱去买些酒菜。”
楚韵叹气,就说她找她没好事吧。打开钱袋,拿了锭银子给她,软玉却不急着走,笑道:“对了,还有一件事要跟姑娘说。”
“什么?”
“今晚姑娘不要回去的太早,否则要是吓坏了,可别怪我。”
她皱皱眉,“你搞什么鬼?”
“没什么,姑娘记住了,不到三更千万不能回家。”说完转身蹦蹦跳跳的走了。
楚韵摇摇头,心道,自己是不是对这丫头太放纵了?凭什么她的家里,她不能回去?这丫头要请客,到底请的是帮什么客人啊?
寻思了一下,反正今天也要去土地庙,耽误个一时三刻也没什么。
她的马车在宫门停着,踩着木凳爬上去,正要掀车帘,突然远远的过来一辆马车,车身通体白色,就连拉着的马也是纯白的,好似幽灵一般,白日里看见还好些,若是晚上瞧见了,多半以为是灵车。
看见那车,楚韵就好像见鬼一样,慌忙钻进车里,还真是想谁,谁来了,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上楚淮南。不愧为妖怪国师,连马车都和别人不一样,也难怪别人背地会骂他妖物了。
马车上楚淮南也瞧见她,开口唤了一声,楚韵却跑的更快,吩咐车夫快马加鞭。
楚淮南皱皱眉,对鸣雁道:“刚才那个是不是天清宫的弟子?”
“瞧着像呢,那么美的人认错也很难。”鸣雁说着,轻轻一笑,“我说公子,你到底怎么得罪她了,每次瞧见你都跑的很快。难不成也和那些俗人一样,怕了你不成?”
楚淮南摇摇头,他本来也不会轻易和人搭话的,只是这个天清宫弟子让他印象太深刻了,她剑法精妙,丝毫不逊于他,术法也很高超,不愧为天清弟子。尤其还是刺杀他的刺客,当然这也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每次见她,都觉得她像极了一个人。记得她自称是楚国人,先前还曾刺杀过他,这突然是改性了吗?
鸣雁道:“我的公子爷,难不成你看上那个妞了?不然晚上洗吧洗吧,送你被窝去吧。”
“胡闹。”楚淮南低叱一声,说的好像跟洗白萝卜似地,当他是什么人了?
叹一声,“走吧,大王还等着召见呢。”
鸣雁哼道:“那个狗屁大王,还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刚灭了楚国,现在又把主意打到陈国身上了。还真想称霸天下,把三国国土尽收囊中吗?”说着“呸”出一声,“他也配?”
楚淮南表情漠然,他对齐王做什么没有兴趣,贪心不足也罢,称霸天下也罢,只要不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也不想管那么多。但是这老鬼似乎越来越麻烦,对他要求也越来越多,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永远服从,不会反抗吗?
※
楚韵在街上随便找了个小饭馆吃了碗面,她也知道这会儿天还早,就是去土地庙,仙微也未必肯出来,倒不如坐下歇歇。
她顶着这样一张绝美的脸,走到哪儿都极为引人注目,那高贵的姿态与这小饭铺很有些格格不入。
坐着粗糙的桌椅,吃着粗糙的面,她并没觉这是件多么不能忍受的事。以前或许会顾着身份,但现在她已经习惯了。人都是人,没有什么天生的贵贱之分,也没听说过美人不能坐在街边吃面。
“老板,阳春面再来一碗。”
“好嘞。”
第二碗端上桌,她举着筷子刚要吃,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把面拖过去,筷子一上一下挑着。
楚韵刚要说话,抬头一看竟是他,不由低哼一声,她已经发过誓再也不理他,何必为了碗面争来争去。
一扬手,“老板再来一碗。”
“好嘞。”
颜煞挑了一筷子面送进嘴里,一脸的嫌弃,“看你吃的这么香甜,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挑嘴了?”
楚韵咬咬牙,真想吼他两句,说你管太多了。若是以前她真的会吼的,但是现在,一想起他瞒着自己的身份就觉心里酸酸的。关于自己的事,他几乎什么都知道,可是对于他,她竟然连他是齐国的四皇子都不知道。
刚开始她以为自己气的是他的身份,齐国皇子可是她仇人的儿子,可是后来却又觉自己更在乎的是他的隐瞒,他口口声声说在乎她,原来只不过是哄着她玩的。她分不清对他是气,是恨,是怨,最后只能忽视他,当这个人完全不存在。
一连几个月,她不理他,他似乎也没有纠缠的意思,但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坐到她身边?
心里很想问,看他这么悠哉悠哉的吃着面条,更觉心痒难耐,一拍桌子,“喂,你这是放出来了吗?”
很纳闷自己头一句冒出的会是这句话,说完差点咬着自己舌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