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苦雨冷鸦鸣，

铜丘寒光照铁衣。

北望河山家国在，

惟有壮士话别离。

楚历159年初，蛮族北侵中楚的战事进入了第二个年头。

铜丘城，这座中楚南部第一坚城，也是通往中楚腹地的最后一道屏障，在苦等了一个月之后，并没有盼到来自帝都的援军，反而是一纸兵部的传书，随着两骑传令兵而到，唐煜心急火燎地去取来一看，只见书上却只有区区的四个字：

“死守铜丘！”

死守铜丘？唐煜茫然了，守多久？如何守？城内区区五千不到的人马，蛮人却足有十万之众，朝廷的援兵非但只字未提，却要凭这么一纸文书，让咱们铜丘军最后的这点种子死死地耗在这里？

只能耗在这里，唐煜知道，纵使是自己心中千百回的疑问，千百回的怒骂，他也不能在将士们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动摇来，甚至他还要说服自己：死守铜丘，中楚必胜！

因为他们是军人，因为他们的中楚的男儿，因为他们是享誉天下的铜丘军！

铜丘军终于等到了来自南疆的群狼。

集结在宁洱城一带的十万蛮军，陈兵铜丘城下，大战一触即发。

唐煜其实心中雪亮，非是楚帝司马玉秀不想往铜丘增派援军，而是实在无兵可派：

谁也不曾能料到，十一座边城与万余边军竟然不能阻挡蛮军分毫，而享誉盛名的三万铜丘军也在葫芦谷一役中被一把烈火烧去大半，楚军在整个南疆的资本几乎在一个多月之中就输了个精光；

而冯先念与邱宏略的两支大军尚在北境，莫说赶到铜丘要耗去两月有余，而且贸然调动，更有可能让沙棘族有可乘之机——虽然他们与中楚素有商贸往来，但是若蛮人能够吞并中楚南境，沙棘族也并非就不会眼馋中楚这块大肥肉；

除此之外，李开溯的水军与帝都戍卫指望不上，而往北距离铜丘最近的城池江华也相去八百里，其中驻军也不过千余，即使有心来救铜丘，也是杯水车薪；

兵部早已动员起各地乡兵，但这样的临时征召，不仅需要一定时间来训练士卒，粮草军械也配备也非可一蹴而就；

铜丘城，现在只能指望自己。

唐煜掂量着手中的可用之兵，在损失了丁建等军之后，即使把自己的亲兵卫队全都囊括进来，整支铜丘军已经只剩下四千五百人不到，而在城外的蛮军，足足有自己的二十倍朝上。

兵力差距如此悬殊，若无援军，无论如何去看，这都是一场必输的战争，关键在于，铜丘究竟能否支撑到援军赶到的那一刻？

帅帐之中，铜丘军曾经的主帅白逢远所有之物都还俱在，甚至用来摆放白逢远心爱宝刀“泼风”的刀架还摆在帅椅之后，只是上头空空如也，似是在提醒帐中诸人，这座风光一时的铜丘城，在这场大变之后竟然惨淡如斯。

唐煜站在帅帐正中，看向下边众将，铜丘城里现在名将凋零，非但白逢远与樊猛这样的宿将不在，就连如白烽一般的众多年轻将官也损失殆尽，剩下的多是唐煜本部兵马中的将校，虽然也是铜丘军中的好手，但是相比从前猛将如云的风光来，这帐中不免显得星光黯淡。

在丁建阵亡之后，如今唯一能让唐煜托以重任的，恐怕只剩下从南线回来的宣节校尉郑兴东与刚刚保举了的御侮校尉叶楚青了，这二人非但有多次对蛮军作战的经验，更在上次南下绕道袭宁洱后方粮道的任务中，率领败军回得铜丘，已经足以证明他们的能力。

唐煜力排众议，不仅重新配备给了郑兴东五百人马，更从自己的亲军中抽出百人，加上从各军中又挑了些精壮，交与叶楚青重新编制成了三百人规模的长刀军。

整个铜丘城里，人声鼎沸，金铁铮鸣，所有人都在为接下来的大战竭尽全力地准备着，似乎只有借助无休无止的工作，来逼迫自己暂且忘记这场战争的绝望。好在铜丘城毕竟是中楚在南疆最大的一座要塞，城中粮草与军械的储备还算充足，叶楚青甚至还看到唐煜唤人从仓库中搬出了整桶整桶的火油，在守城作战时，这些东西将能够成为蛮军的噩梦。

自打从宁洱作战回来之后，叶楚青的长刀军在铜丘城中可谓声名鹊起，一时无两，毕竟以区区一千军马深入敌后，任何人看来这都是一项有死无生的任务，事实也是如此，连同唐煜的手下爱将丁建在内的大部人马都折在了这一战中，唯独叶楚青将他的长刀军带回来了一部。而且非但如此，据郑兴东向唐煜禀报，长刀军更是在作战中以一当十，悍勇无比，发挥出极大的战斗力。

重新整编后的长刀军达到了三百人，叶楚青却反而觉得此时的训练比之前要来得轻松，因为经过了一场生死大战之后，幸存的百余名长刀手已然活脱脱成为了老兵，而拨进来的人马也都是铜丘军中的精锐，两拨人彼此之间传帮带，不仅让新加入长刀军的士卒快速融入了小队作战体系，也让原本长刀军中的弟兄对一些基本的格斗技巧有了更深的理解。

在谢意的辅助之下，叶楚青依旧是有忙里偷闲的功夫，只是在这样一座铜丘城中，没有了李源一，没有了金国坚，甚至那个能句句话都呛住自己的蛮族女祭司风信子也早已不在了，叶楚青茫然之间觉得，自己似乎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或许有吧，他又想起了何挺进来，只是自己的这位老长官，此时却像是再也没有了当时那般大大咧咧，仿佛什么事情都能够看得开的乐观个性，只是终日里在帐中床榻之上长吁短叹——一个将战士的荣誉视作生命的人，在失去了手臂之后，便是这个样子么？

叶楚青低头看了一看自己的双手，因为常年操练沉重的斩马刀，自己手臂上的肌肉相较寻常士卒也来得要饱满许多，而手掌中的老茧更是一个叠一个，这样一双粗糙的手，似乎与何挺进一样，终归也只能做一个在军中从事的粗人吧？

叶楚青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有上天的神明眷顾，为什么从冷江以来，自己屡番冲杀在前，却能够平安地活到现在，他抬头看了看铜丘城上方的天空，冬日里的新年，南疆的天与帝都的天可是同一片么？

若是天上真的有神明，蛮族的神与中原的神可是同一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