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唐煜与这一百名楚军虽然英勇,一番冲杀也暂且刹住了蛮军上城的势头,但是,城墙上的楚军毕竟还是太单薄了,仅仅几百名能战之兵,根本不足以巩固唐煜这一次出击取得的战果。
而当蛮军又多付出了两三百条人命之后,城墙上的空间也终于被越来越多的尸体给压缩到了极限,活着的人几乎已经再没有更多的去处,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尸堆中艰难地行走,一边去格挡敌人的刀劈剑砍,一边大声呼喊着,招呼着彼此的战友来结成更加紧密的战线。
更要命的是,城下的蛮军仍然在无休无止地往上攀爬,整个铜丘城头,几乎已经要被密密麻麻的双方军士给淹没了,然而令楚军越来越感到窒息的是,随着一个接一个战友的倒下,城头上蛮军的数量已然开始占到了上风。
一百亲兵此时也损失殆尽,其余楚军此时也仅剩五百人不到,看着这一个个铁打的男儿大口地喘着粗气,鲜血从头上、从肩上、从胸前、从腿上,从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往下流淌,看着他最后的将校与百夫长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仅剩下郑兴东与少数几人还在勉强支持着……唐煜知道,铜丘守不住了!
但唐煜还有最后一招:
他的一百名亲兵没有白死,这一番冲杀,至少将楚蛮两军从混战中暂时地分割了开来,唐煜大喊一声,命剩下的楚军迅速向城墙内侧边沿去靠,然后齐刷刷从怀里摸出铁钩与绳索来,往墙沿上一挂,然后“嗖”的一声,便纷纷往铜丘城内坠去。
城墙上的蛮军都看傻了眼,楚军这是哪门子打法,眼看城墙就要失守,他们居然不做最后一搏,却要往城内去走,莫非他们以为在数万蛮军的围困之下,他们能够打开城门冲出去突围么?
就算在城内与蛮军进行巷战,那也丝毫不能挽回巨大的兵力落差所带来的劣势,更何况,城中早已被楚军自己拆得了个七零八落,早已没有几处可以躲避的地方,谈何巷战?
唐煜是最后一个往城下坠去的楚军,他看向尚且不明就里的蛮军,心中冷笑,这些山野里来的野人,又如何能猜得到铜丘军上下早已做好了与铜丘城共存亡的觉悟。
铜丘军既死,铜丘城也得亡!
“点火!给我点火!”
高速坠下的唐煜在半空中朝着城下的楚军喊道,下面早已又两名军士点起了两束火把,竟然从城墙根部的一角摸出了两根火线出来,“嗤啦”一声,将其点燃。
中楚的军队向来是会配备一定的火药的,一是用来攻坚战时进行必要的爆破,二来也可以在防御作战时用于阻挡敌人的攻势,更何况铜丘城这样的要塞,铜丘军自当有火药的储备用于在遭遇攻城时向敌军来进行投掷。
但是蛮军强攻多日,从未见得楚军使用火药,以至于渐渐地将这般危险的武器给忘在了脑后。
蛮军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唐煜竟然早就将铜丘城的城墙内壁凿出了百十个空洞,然后将铜丘城中全部的库存,整整逾千斤的火药置入其中,火信一点,这就要引爆。
“轰隆”一声,地动山摇!
城墙上蛮军站立不稳,纷纷跌倒在地上,还未站起身来,却又等到了更多的火药被引爆。
“轰隆!轰隆!轰隆隆!”
火光乍起,巨石崩塌,雷声滚动,大厦将倾。
铜丘城墙上炸开了千百个窟窿,碎裂的石块被炸得满天都是,城下的楚军早已有所准备,尽皆在城中找到了仅有的几座建筑躲避起来作为遮挡,而城墙上的蛮军却没有这般好运,纷纷被四处迸射的石块击中了胸膛,顿时胸骨尽碎,砸中了脑袋,顿时**迸裂,砸中了身子,顿时皮穿肉烂……
铜丘城头,顿时成了蛮军的修罗地狱,数以千计的蛮军刚刚登上城墙,还未来得及品尝胜利在望的喜悦,却被这连番的爆炸迅速地带走了生命。
而城中楚军,纷纷抬起头来,看向他们曾经引以为豪的铜丘城墙,看向号称中楚南部第一坚城的铜丘城墙,看向这面身为中楚南部最后屏障的铜丘城墙,被火药炸开,被火光烧尽,石块崩落,墙体中空,根基松动,墙面摇晃,最终,在千百名尚未死透的蛮军绝望的哭喊中,倒塌了。
尘土飞扬,如同将整个沙漠的沙尘尽皆扬在了铜丘城头,城内的楚军,城外的蛮军,都不约而同地去掩住了口鼻,否则这纷纷扬扬的尘土足以通过他们的鼻腔,阻塞他们的气管,蒙蔽他们的肺叶,哪怕再为强壮的士兵,也会因此窒息而亡。
直过了许久,活着的人终于能睁开眼睛,却发现,如此一座雄壮的铜丘城,如今已经门户大开,再没有城门,再没有城墙,往里而看,却也是空空如也,仅剩几处破烂的小屋,上面随意铺就几条横木,几片烂瓦,曾经的越过国都,享誉中原的要塞与军镇,三万铜丘军的军魂所在——铜丘城,已经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的抹平了。
自此之后,再无铜丘!
“哈哈哈哈!”
唐煜却笑出了声来,他疯了吗?
不,没有,非但唐煜,剩下的所有铜丘军将士,此时都在城中捧腹大笑起来,纷纷站起身,伸出手来指向城外的蛮军,他们早已被飞扬的尘土铺盖得蓬头垢面,他们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变惊得目瞪口呆。
多么可笑啊!
火光四起,巨石崩塌,他们曾以这样的方式在葫芦谷中夺去了两万铜丘军的性命,让这支驰名天下的铁军遭逢了再难挽回的惨败;
而如今,仅剩的铜丘军用尽了他们最后的资本,甚至将铜丘军的根,铜丘军的巢也给搭了进去,终于让蛮军也尝到了白逢远当时的绝望与屈辱。
白帅啊!我们为你报仇了!
“巍巍铁衣兮,执矛成山林;巍巍铁衣兮,奔马成江海。木伴成林兮,水积成江海;石垒成城兮,人共成家邦;家有至亲兮,邦有良田,护我家邦兮,披我铁衣;巍巍铁衣兮,执矛成山林;巍巍铁衣兮,奔马成江海;巍巍铁衣兮,献躯为城,共作白骨兮,佑我家邦……”
唐煜唱了起来,铜丘城中最后的数百名好汉唱了起来。
他们前方是满地的碎石砖瓦,是数以千计残破不堪的蛮军尸体;
再往前去,是数以万计因为屈辱与仇恨而怒火中烧的蛮军,他们想不到,仅有几千人把守的铜丘城,竟然让他们在城下耗费了将近一个月,损失了将近两万名勇士;
再往前去,极目而望,穿过了蛮军军阵,穿过了蛮军的前中后三军营帐,在那之后再往南,是本该由铜丘军镇守的千里沃土,是铜丘军魂断的葫芦谷伤心处,是多少中楚好男儿忠魂埋骨的中楚南疆啊……
两万蛮军,面对城内不足千人的铜丘守军,本以为稍一发力,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这座坚城,从而以铜丘城为据点与翘板,北可望中楚帝都所在之浩淼中原,南可保已经吃进肚子里的中楚数千里南疆沃土。
然而,蛮军的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好,却没有料到铜丘城守将唐煜居然还有如此玉石俱焚的一招后手,石破天惊之后,不仅铜丘城从此在这个世上被彻底地抹平,而蛮军更是为自己的傲慢与自大而白白付出了将近万余士兵的性命。
剩下还有一万有余的蛮军,在蛇形大纛之下,一名身穿铁线软铠的蛮军将领胸口起伏不定,望着铜丘城中渐渐从散开的尘雾中露出身形的最后五百人的铜丘军,他的脸上阴云密布,愠色与愤恨一览无遗。
不错,此人正是两合之间就将叶楚青手到擒来的蛮族“四天将”之一的纳辛,身为十万蛮军的统帅,他率军长驱楚境数千里,闪击南线十一座边城、火烧葫芦谷歼灭铜丘军主力等辉煌战果全都出自此人手笔,中楚帝国不世出的名将白逢远更是亡命于其手。
兵临铜丘城下,纳辛更是以为这一战将成为自己的生平杰作,的确,且不论今后蛮军还能在中楚境内取得怎样的战果,仅仅是荡平了铜丘以南的楚境,就足以让纳辛跻身为中州大陆上排的上号的名将。
毕竟,中楚天威,从未被人如此地冒犯过。
但是,眼看胜利的果实唾手可得,但十万大军竟然在铜丘城下前前后后总共折去两万余人,纳辛怎能不悔,怎能不恨?
就连站在他身旁的那名女祭司此时也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她在战前才为此前攻城半月不下而阵亡的一万多名蛮军将士超度,而转眼之间,竟然又多了万余条亡魂,这么多的牺牲,放眼蛮族过去数十年也是从未有过的,自己身为地神石曌娘娘在人间的使者,突然要送这么多的魂灵归去,恐怕神灵也会皱起眉头来吧?
纳辛扬起手来,身后的一万蛮军立马低吼一声,沉腰屈膝,蓄势待发,仿佛只要等纳辛发出一声令喊,这些人就将如风卷残云一般扑向城中那最后的五百名楚军,将他们杀死,将他们撕碎,将中楚帝国留在南疆土地上最后一批还站着的男人,变成万千白骨亡魂中的一员。
楚蛮两国之间,早已结下了太多的血债,此时,唯有用杀戮才能平息掉双方士兵心中熊熊的怒火。
唐煜在城中也老远看见了剩下蛮军的架势,他却只是冷哼一声,该做的事情他早已做完了,若能与将士们战死在此处,也算是不负白逢远对他的嘱托。
纳辛将抬起的手重重地往下一挥,怒喊了一声。
一万蛮军,面对再无城墙掩护的五百楚军,便如同凶恶的狼群看到了一只柔弱的羔羊,何须再多言语?何须再多准备?悬殊的实力差距下,狼群只要长嘶一声,亮出利爪,围上去只管痛饮养血,大啖羊肉便行了。
“哗!”
蛮军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了出来,死神在最后的铜丘军将士们眼前亮出了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