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晋国住下来不久,云倾在一个阳光晴好的日子,乔装成男子走出了行馆。
清晨暖意融融的阳光播撒在晋都帝京的朱雀大街上,散发出柔和的色彩。阳光下,“千百家如围棋局,十二街似种菜畦”,四通八达的主街大道与数不尽的狭长小巷纵横交错,络绎不绝的香车宝马与人声鼎沸的繁荣盛景交相辉映,玉楼画栋,雕琢精细,亭桥台阁,装饰典雅。
云倾边走边看,只觉得晋国上下皆是一片尚武之风,百姓亦是豪放好斗,不似燕国那般书卷气息浓厚。云倾在一座名为天香阁的酒楼的二楼靠栏雅座上落座,略点了些小吃,信手自斟一壶龙井,一边品茗一边观望。
楼下,百姓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边喝茶嗑瓜子,一边寻些谈资打发时光。
一名穿着青色长衫的男子吸引了云倾的注意:“喂,你们听说了吗?燕国来的公主要与咱们恭王比试骑射呢!”
云倾朝他所在的那张桌望去,只见他的身边围着的三四个人,却是个个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其中,一名魁梧大汉不屑道:“都说燕国的娘们是水做的,那燕国的公主怕是连我儿子射鸟用的小弓箭都拉不开,还怎么比试骑射?拿手绢针线比试骑射么?哈哈哈哈……”
众人闻言皆笑弯了腰。
云倾闻言虽有薄怒,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并不是全错。
燕国人喜文不喜武,只想守着自己脚下的一片土地安生过日子,燕国的女子亦是以柔为美,最常做的是便是针线女红,在燕国女子常常攀比刺绣之技,并不如晋国这般以武为荣。
云倾暗暗按下心中的怒气,冷冷望着那一桌,只见那青衫男子并没有与同伴一起哈哈大笑,他拍了拍身边的同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们莫笑了,我听说,那燕国公主的功夫可厉害了,她准备在比试那日放箭射杀恭王,为燕皇报仇呢!”
围着的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止了笑,纷纷纳罕起来。
一名穿着黄色短衫的男子担忧道:“那恭王岂不是有大难?”
“恭王哪能那么容易死,那可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就算是中了那娘们的箭也能再爬起来放箭射回去,定叫那娘们好看。”魁梧大汉立刻反驳。
然而,青衫男子好似没有听见魁梧大汉的话,接着散播他听到的消息:“我还听说,那燕国公主会制毒,这事啊,诡异着呢!搞不好,帝京又要大乱啊……”
众人一听“帝京又要大乱”,皆被唬了一跳,围着青衫男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开来……
云倾冷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她确实有过想借骑射之便放箭射杀曦泽的念头,但她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就连兰君亦是猜出来的。这晋国的百姓莫非有通天的本事,能将她的心头所想窥探的如此明白?如此捕风捉影、加油添醋地肆意渲染必定不是空穴来风,难道有人暗中布局混淆视听?那么那人又意欲何为?
也就是这一日,曦泽也知晓了这无稽的流言,不过他并不是在大街上听见,而是从他的兄弟的嘴巴里听到的。
当今晋帝共生了九个儿子和八个女儿,其中有三个儿子夭折,其余六个儿子均已成年。这六个成年的儿子除去已经被囚的废太子和曦泽,剩下的分别是:二皇子昌王曦平,六皇子赵王曦卓,九皇子齐王曦宴和十二皇子煜王曦俊。
众王结伴而来将这流言有意无意的散播给曦泽,不知是打得何种算盘。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骑射比试的日子,定在了十月的最后一天。
当日,云倾身着棕红色对襟窄袖马装,神采奕奕地来到校场,只见晋国皇家的骑射校场建得十分宽敞,校场上原本青翠郁郁的草地如今已经变成一片淡黄色,一眼望去倒是有几分沙场的味道,另外,校场上还设有看台,可供观赏。
云倾走到看台下,与曦泽一道参拜晋帝。
只见晋帝的心情仿佛颇佳,他弯着眉眼,高兴道:“公主今日这身马装穿着真是潇洒,朕看着倒像是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女将军呢!哈哈……”
来到晋都这些日子,云倾每次见到晋帝,晋帝总是慈眉善目的望着她,说起话来也十分和蔼可亲,一如此时,仿佛只要瞧见自己他就会龙颜大悦。晋帝的热情亲切来得太过意外,令云倾百思不得其解,渐渐地云倾也生出几分抗拒之意。然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能却其好意,只能努力摆出一个笑容,拱手答道:“谢皇上夸奖!”
晋帝闻言只顾着笑,并没有再说什么,倒是坐在晋帝旁边的昌王的生母金贵妃立刻出言附和道:“公主不必谦虚,我们啊都很看好公主呢!只是不知公主的骑射之术师从何处?”
云倾不知金贵妃这一问是何用意,但听兰君说晋国后宫凶险,她总是下意识的在说话的时候生出几分提防之意:“贵妃娘娘过奖了!不过是小时候随哥哥姐姐一道骑马玩玩,算不得认真学过!”
“公主真是天资聪颖!听闻霍将军的骑射之术以前在燕国是数一数二的,本宫还以为公主的骑射之术是霍将军教授的呢!”
云倾闻言顿觉金贵妃话中布满了陷阱。即便是不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她也能自己绕到她想要的目的地去,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云倾暗暗压下波动的情绪,正要答话,却见霍原英起身局促道:“公主金枝玉叶,末将不敢僭越!”
“霍将军,你的骑射之术就连恭王都赞不绝口,你又何必自谦?本王听闻前日里将军前往恭王府拜访,与恭王相谈甚欢,不知……你们谈论的是武艺还是战术啊?”这次说话的是昌王,这昌王长着国字脸,身材高大魁梧,现任京畿指挥使一职,手中握有一定的兵权。不仅如此,在徐皇后倒台之后,他的生母金贵妃刘氏成为了晋国后宫的实际掌权者,因此,他说起话来很有气势。此时,他无端端地冒出这么几句话,不仅霍原英听后脸色雪白,就连云倾也听糊涂了,不知这母子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在这时,晋帝却突然咳了一声,不悦地岔开话题:“今日是曦泽与公主比试骑射的大日子,贵妃啊,朕看这校场你布置的就很是妥当!”
金贵妃仿佛没有觉察出晋帝的不悦,笑道:“皇上这回可夸错人了,前两日臣妾身体偶感有恙,便请淑妃妹妹代办骑射比试的相关事宜,所以啊,这校场是由淑妃妹妹布置的!”
晋帝听了转头望向曦泽生母晴淑妃岳氏,点头道:“淑妃有心了!”
晴淑妃淡然一笑,道:“谢皇上夸奖,这都是臣妾的本职。”
随后,晋帝又望向云倾,他收起不悦的神色,弯着眉眼道:“公主,快去挑匹好马吧!”
云倾暗暗观察着看台上众人的反应,不想晋帝转向自己时脸上颜色变得这样快,惊讶的同时又隐隐不安,谢过恩后,便在内侍牵来的众多马匹中挑了一只红色马驹,她伸出手顺了顺马鬃,与马儿耳语了数句,马儿十分通人性地扬扬头,甩甩马尾,云倾见状喜悦不已,很快就将之前不安的情绪皆抛之脑后,登上马背,御马来到预备线前,做好比试的准备。
不多时,就见曦泽也挑了一匹黑色骏马,来到了她的身边。
在他们的面前,是两列相距较远的木质栅栏,成微倾斜状一直向前延伸约四十余丈,两边零星站有几名侍卫,尽头则矗立有一箭靶。
比试的规则是:二人同时御马从两列栅栏的中间区域冲向终点的箭靶,先射中靶心者为胜。
少时,随着一声号令,骑射比试正是开始。
云倾带着激动的心情扬起马鞭策马,开始阶段,云倾略微靠前,曦泽紧跟其后。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云倾却渐渐落后,但又不至于拉开太大的距离,等到达箭靶前约一百五十步时,二人已经是比肩齐踵,云倾一手紧勒缰绳,一手奋力策鞭御马,做最后的冲刺。
十月底的天气,已经是呼气可见,迎面而来的风,毫不客气地扑打在脸上,又冻又痛,云倾咬紧牙关,努力策马,在距离箭靶约百步时,取出腰间的弓箭,很快就瞄准了,只见那离弦之箭飞一般冲向靶心,眼看就要胜利了,然而,另一只翎羽箭速度更快,从斜侧面直刺过来,先一步插在靶心上。
于是,站在栅栏边专门负责评定胜负的侍卫高声道:“恭王胜!”
话音一落,看台上立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这边,云倾听了侍卫宣布的结果,驱马来到箭靶前,凝视着插在靶心处的两只箭,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自认技不如人。
就在她兀自怔忪时,身边传来了浑厚和煦的声音:“公主,承让了!”
云倾转身回望来到箭靶前的曦泽:“恭王箭术果真不负盛名,本公主一向自负箭术,但如今也输的心服口服!”说罢便打马往回走。
曦泽拉着缰绳转身,停在原地定定望着云倾的背影:这便是她,无论胜负,依然如来时一般沉静镇定,不会因为一点点失败而灰心气馁,也不会因为输于他人而撒气抱怨,那挺立在马背上的身姿仿佛在向世人宣告,她也有属于她的一片天空,那是属于她一个人的骄傲。
就在这时,惊变倏忽而至。
站在左面栅栏边面向看台距离箭靶最近的一名侍卫,在云倾骑马经过他向前走了约二十步后,突然取出一枚银色飞镖,由下至上,对准云倾的后背,发射出去。
曦泽眼利如鹰,在后面将云倾的危险瞧得一清二楚,电光火石之间,他身上仅有弓箭可用,没有任何时间思考,他立刻抽出一只翎羽箭,对准空中的飞镖,放箭射去,他的箭快而精准,力道也把握的**不离十,如无意外,箭与飞镖相撞之后,会双双坠落于地,则云倾可平安脱险。
然而意外此时偏偏就降临了。
那飞镖像是有邪魔控制一般,就在快要到达云倾身体时,又以迅雷之势撤退,翎羽箭没有击中飞镖,便插进了云倾的后背,致使云倾立刻坠马倒地。
曦泽大惊,然而更惊讶的是看台上观看比试的人。
由于看台距离箭靶太远,栅栏是成倾斜状向前延伸,云倾与马驹都阻挡了部分视线,另外,飞镖的颜色是银色,发射的角度是由下至上,发射的时间是众人欢悦的放松时刻,因此,众人并没有看清飞镖,众人看清的是:恭王在众目睽睽之下,放箭射杀燕国七公主。
于是,满座哗然。
晋帝龙颜震怒,立刻下令缉拿恭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