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行到秦府,一路上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小童的嬉闹声不断萦绕在耳边。而梓汐的脑海里回响着的却是前世看到过的朱自清《荷塘月色》中的一句话: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她和着快乐的氛围格格不入。
秦逸阳从喜娘手里接过红绸,一根红绸,从此系连两人的一生。他轻轻开口:“汐儿,从此你便是我的妻了。”其中的情意,难以忽视。盖头下的梓汐只能看到他修长的腿,着着和她同色的袍子,铅直刚毅。两人携手前行到正厅,上座的是秦晋瑜和孟氏,秦晋瑜满脸喜色的望着下面一对新人,老怀安慰,孟氏则是面色冷硬,心中盘算着什么。喜娘拿走梓汐手中的苹果。
高喊:“新人拜堂。”
历史的偶然性永远决定了必然性,梓汐从未想过抢亲的桥段会出现在她的婚礼上,特别是在她下定决心与身边这个人共度一生之后。只是可惜被抢的对象不是她罢了。
“慢着,他们不能成亲。”
梓汐认得这是孟氏的声音,难道下一句是他们是亲生兄妹。她被自己的想法雷到了,这种时候还能有这种自嘲精神是难能可贵的心理素质了吧。
“孟氏,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秦晋瑜看着和自己相守多年的女子,终于怒了。
“老爷,他们真的不成啊,欣儿已经有了逸阳的孩子了,难道你不想要咱们的孙子了吗。”孟氏脸上焕发出与刚刚截然不同的喜色来。
“孟氏,你莫不是疯了,哪个欣儿,只有汐儿是咱们名正言顺的儿媳,你莫不是疯了?”
别人都欣赏这一场闹剧,梓汐却敏感的感受到了手上的红绸一顿,身边人的情绪起伏不同寻常,连呼吸都迟钝起来。欣儿?呵呵,夏梓欣?
“欣儿,你出来吧。”孟氏志在必得,这场婚事她不同意,就不成。梓汐一顿,夏梓欣她竟然敢来,怪不得一直没见到她呢,原来早就在这等着了。这场戏真是精彩极了,如果自己不是倒霉的炮灰就更好了。
众人对这场景议论纷纷,京城第一公子的婚事就够有看头了,没想到背后还有那么多的噱头,真是不虚此行。只见从正厅的后面走出来一名女子,素蓝长裙,略施粉黛,脸上还有几分浅浅的泪痕,她对着满室的繁华不屑一顾,满眼只有一人的影子,当真是楚楚动人,百炼钢终能化成绕指柔,除了夏梓欣还有谁。
梓汐不再强求,抬手掀起盖头,一甩,鲜红的盖头直接掉到了地上,斑斓的色彩黯然失色。“汐儿”秦逸阳略含痛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梓汐回头望向他,瞬间松开手中连接着两人的红绸,翩然落地,无声无息。
“逸阳,你忘了吗,那日我们……”可能是月份还短,夏梓欣的肚子并未突出,她饱含深情的喊着心上人的名字,真真是情深意重。她卧薪尝胆在夏家伏低做小多年,不就是等着这一刻吗,抢了夏梓汐的夫君,让她生不如死。
“你住口,谁叫你过来的。”秦逸阳的声音已不似往日的温柔,里面又恼怒,有悔恨,也有痛楚和繁杂,五味杂陈。
尘埃落定的这一刻,梓汐的心却平静的很,夏梓欣就像悬在她头顶的大石头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今天她终于爆发出来,梓汐的心瞬间落地,不伤害她的家人就好。
“逸阳,是我叫她过来的,欣儿还怀着你的孩子呢,都快三个月了,你怎么还能安心在这里成亲呢。要不是她来找我,娘亲还蒙在鼓里呢,这下可好了,马上我就要有孙子了,你也要当爹了。”孟氏很是喜悦,终是如了她的愿了。
“啪”秦晋瑜的大掌直接飞上了孟氏的脸,不留一丝情面,周围的看客已经被这出家族伦理大戏弄得傻了眼,无人出声。
“孟氏,今日你做出此事,终究是我治家不严的结果,让你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人。以前为了逸阳的仕途,我不好与你和离。今日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了断你我之间的事吧。秦家……容不下你了。”秦晋瑜一直放荡不羁,却为了这唯一的嫡子容忍多年,如今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不能再姑息下去了。下人呈上了纸笔,秦晋瑜洋洋洒洒的写起了休书。
“我秦晋瑜,于天和十三年奉父母之遗命迎娶孟氏女淑慧,婚后初时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育有一子秦氏逸阳,此子少时聪慧,入御学,通诗书,如今已有十九年。然自天盛七年起,孟氏性情大变,迫害妾室方氏,致使方氏一尸两命。又屡次戕害庶子庶女,破坏嫡子婚事,乃是为母不慈。余容忍多年,终未能改其心性。如今与我夫妻缘分已尽,特昭告天下,与孟氏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众人面前,管家声音高阔读出休书的全部内容,秦晋瑜当真是忍不下去了的,这种秘辛之事都昭告天下,便再无孟氏的容身之所了。而此时,她早已昏厥了,哪还有刚刚的意气风发,看不到这一切也是好的。天作孽,尤可为;自作孽,不可活。
一场婚礼变成了闹剧,处理完孟氏,还有夏梓欣。秦晋瑜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再无那状元郎意气风发的才子模样,而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父亲。
他对秦逸阳还是有舐犊之情的,并不像对孟氏那么决绝,而是叫来了大夫,亲自为夏梓欣诊脉,有没有身孕,一试便知。
“回秦老爷,这位……小姐的确是有了身孕的,已经快三个月了。”
围观者表情不一,以看热闹的居多,窃窃私语声不时的传入耳朵里,却听不清楚。可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看来明日的京城又遍是流言蜚语了。
夏梓欣却不顾大夫的嘱托,突然冲到了梓汐的面前,扑通跪下,抱着她的腿痛哭流涕:“汐儿,是我对不起你的,可我和逸阳哥哥是真心相爱的,你就成全我们吧,姐姐下辈子定然结草衔环相报。”一番话情真意切,梓汐却看到了她掩在帕子后面那一丝得意的笑容。
她自嘲一笑,明日京城里应该风传夏家嫡女借着身份横刀夺爱,而且夺得还是姐姐的爱人了吧,话本子上也可以有新戏了。千秋功过,最后不过都赋予说书人罢了。瞬间夏梓欣就由一个未婚先孕的不良女子变成了被妹妹陷害受害者,原来这么多年都是梓汐小看了她,可她仍不明白,夏梓欣哪来那么大的恨意。
梓汐轻松地摆脱了她的纠缠,想去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秦逸阳却猛地抓住她的手,很用力,用力到指节都泛白了:“汐儿,你信我吗?”梓汐回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却一个个的把他的手掰开:“信与不信,重要吗?”秦逸阳痛苦的闭紧了双眼,她,终究不够爱他。
他怅然若失的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抓不住的终是抓不住。
秦晋瑜不死心的看着梓汐:“汐儿,她……确实有孕了,可如今也不能确定是逸阳的,所以能不能把婚礼办完再说。”梓汐看着这个一直很疼爱自己的长辈,有些不忍,却缓缓的摇头:“我夏梓汐,从不接受背叛。”
她可以容忍他不爱梓汐,却不能容忍他和夏梓欣在她背后如此,算起来,三个月的身孕,正是她养伤的时候。怪不得他那段时间那么怪异,原来是早与夏梓欣有了首尾,而梓汐却一直在努力的说服自己嫁给他,从头到尾都被人耍得团团转,也真是愧对穿越女的名号了。
秦晋瑜失望的转头,忽然没有了力量一般,背驼了下来。秦逸阳握紧了双手,看着梓汐又看看夏梓欣,绝望道:“汐儿,是我对不起你的,夏梓欣的孩子确实是我的,当日之事我……算了,不说也罢。”
又转向了众位宾客,抱拳:“今日诸位捧场,本是逸阳大喜的日子,却让各位看了笑话,是在下对不住了,还请诸位回去吧,婚礼取消了,改日逸阳亲自去各位府上赔罪。”
一群人洋洋洒洒的走了,本来热闹的正厅突然冷清起来,那大红色的喜字看上去也是那么讽刺。刚刚还欢天喜地准备拜堂的两人突然陌路,让人不禁唏嘘。夏怀渊和薛柔也很快收到消息了,梓汐不怕别人的议论,却害怕看到他们失望的眼神。
她穿着火红的嫁衣在厅里等待着自己的家人,秦晋瑜已经回去休息了,夏梓欣也被安排到了客房,只有秦逸阳和她,本来很快就要成为夫妻的两人,却一时相对无言。
临近傍晚,夏怀渊和梓木初晓,梓瑶郭远飞才一同出现在秦府。梓汐本以为只有父亲母亲会来的,没想到他们都来了,梓木还解释说王氏也很担心,但是却要留下照顾祖母。这就是亲人了,无论平日里多么的不和,在有问题的时候还是会第一个的站出来。
夏怀渊就没那么好脾气了,二话没说,直接对着秦逸阳的脸招呼过去,他没还手,任夏怀渊的铁拳在他身上重击,薛柔他们也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这是他应得的。
再打下去就会出人命了,梓汐挡在了夏怀渊面前,秦逸阳眼中爆出狂喜,自己……还有希望吗?“爹爹,不要再打了,还是先说清楚吧,女儿不孝,今日却是一定嫁不出去了。还等着爹爹再养我十年八年呢,切莫为此事伤了身子。”秦逸阳面色一暗,满眼的星光黯淡下来,仿若瞬间垂暮的老人。
夏怀渊一把把梓汐拉了过去,“爹爹就是养你一辈子也是愿意的,可我夏家的女儿没有这么受欺负的,婚前就与别人有了孩子,秦逸阳你比你爹是有出息多了的。”
“是小侄无状,对不起夏家,也自知配不上汐儿了,如今逸阳早已心死,认打认罚,就看伯父的意思了。”他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意味,一代贵公子“死”在了他的婚礼上。
夏怀渊怒气不消:“秦逸阳,怪我瞎了眼,害了汐儿,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还有夏梓欣,不是说有了身孕吗,她都敢做,为什么不敢出来见见我们。让她滚出来。”
此时的夏梓欣听说夏家的人来了,是十分恐惧的。平日里夏怀渊和薛柔就看不上她,今日做了这样对不起夏梓汐的事,怕是更不受待见了。
她的一只手抚上了还未显怀肚子,还好这里有个小生命,是和逸阳哥哥在一起的证明。本来那日把他灌醉只求春风一度,然后去恶心夏梓汐的。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然一次就有了身孕。
然后再暗中把消息透露给一向不喜欢夏梓汐的孟氏,也就水到渠成了。她在床上大笑。从明日开始夏梓汐只能是这京城的笑柄,而自己……是秦府的当家夫人。
半晌,夏梓欣的身影才出现在正厅,旁边还有个丫头扶着,这明显不是道歉,是来示威来的。
“欣儿见过父亲,母亲,大哥,姐姐姐夫。”她的面上带着盈盈笑意请安,掩不住胜利在望的喜悦。薛柔被她气得面色铁青:“夏梓欣,你真是个不知廉耻的,当初我夏家好心收养你,你却如此恩将仇报,就不怕遭报应吗。”她是大家出来的,从不与人吵架,这几句已是极限了。
“母亲怎能如此说话,我和逸阳哥哥情投意合,是汐儿横刀夺爱的,我又何错之有?”夏梓欣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让人看了作呕。
夏梓瑶直接上去一巴掌:“你个贱货,真是丢了我们夏家女儿的脸。”她现在肚子已经显怀了,郭远飞急忙扶她坐下,生怕有什么闪失。
梓汐蹲下身,柔声对梓瑶说:“姐姐,莫要动怒,为了这种人,不值得的,可是要顾及一下我的小外甥的。”
她用手指点着梓汐的头:“你个傻丫头,平时看着挺厉害的,怎么让这么个人欺负到你头上了。”
梓汐笑着安抚他们,满心的温暖:“父亲,母亲,大哥,姐姐姐夫,初晓。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什么已经没有益处了,就让夏梓欣嫁了吧,毕竟她也是夏家的女儿,总不能让她一直和秦逸阳无媒苟合吧。”她的称呼已然变了,因为他也不再是她心中那个光风霁月的逸阳哥哥了。
薛柔心疼的抱住梓汐:“我的汐儿,怎么会这样的,你以后可要如何嫁人啊。”
梓汐哄她:“以后我要是嫁不出去,母亲养我一辈子可好?”
一直未说话的梓木出言:“汐儿放心,别说是父亲母亲,就是大哥养你一辈子也是使得的,我夏家的女子都应如此气节,大哥没本事,但是养个妹子倒是可以的。”
梓汐万万没想到他会如此,喃喃道:“大哥。”他摆摆手,一副不必在在意的样子,她的心突然安定下来,她的亲人永远会保护她。
初晓也跑到梓汐的面前:“姐姐,你不要难过,以后初晓也不成亲,也可以养你一辈子的,秦大哥不守信用,我以后也不要理他了。”梓汐感动的抱住他小小的身子,亲人如此,此生何求。
“看这一家子人,真是让人感动啊,夏家,果然一直只有我一个外人。”夏梓欣的声音让人十分厌恶。梓汐从未恨过别人,她是第一个。
夏怀渊已经冷静下来恢复了平日里的威严:“夏梓欣。”语气厌恶冷凝,梓汐注意到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家中的这些孩子,除了她没有不怕夏怀渊的。
“父亲。”
“夏梓欣,你从幼时来夏家家学读书,到后来过继到夏家,我自认为待你是不薄的,吃穿用度无不按照汐儿和瑶儿的标准,还让你读书写字,步入真正士族的行列,你母亲更是努力为你操持婚事,你却一一不受。却为何如此作为?可还知道礼义廉耻?可还知忠孝节义?与妹夫私通,是为不义;未婚有子,是为不节,忤逆父母,是为不孝,你的《女则》《女诫》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果然生女肖父,和你那个难成大器爹是一样的登不上台面的。你以为你在夏家几年就能及得上汐儿了吗,那为父不得不说你一句天真了,汐儿乃我夏家嫡女,身份不比寻常,嫁入秦家乃是下嫁,如今你自认为夺了这门亲事,沾沾自喜,殊不知我汐儿根本不屑如此。瑶儿是我夏家庶女如今更是定国侯嫡次子之妻,未来尚可更上一层,你却如此鼠目寸光,我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孽种是如何得来的,但我夏怀渊在一天,你夏梓欣便难有出头之日,我说到做到,你且看罢。”
夏梓欣从未受到如此对待,夏怀渊不喜欢她吗,却也没这样说过她。父母对于子女的评判是将伴随一生的,其他人也会按照这个标准选择是否与此人相交,梓汐记得前世看到康熙对雍正的评价“喜怒不定”四个字,直到雍正成为一代帝王也没有洗刷,伴随了他的整个人生。
“父亲,我……我……”夏梓欣跪着爬向夏怀渊的方向,对别人她尚辩驳,对父亲却是无力反驳的。她汲汲营营的一切,终究还是这个结果吗?
“你也不用再叫我父亲了,我允许你嫁给秦逸阳,也会给你准备嫁妆。可自从出嫁那日起,你就不再是夏家的人了,也不许用夏家的名义做任何事情。我会直接从族谱里把你除名,至于秦家是否认你,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还有今日你就留在这吧,你有了身孕,秦家会善待你的,明日我让人把嫁妆送过来便是了。”
直到夏家人离去,夏梓欣还瘫倒在地,没有反应。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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